自回了长明宫后,李希始终一言不发。
外头已传来了陶氏死讯,照理来说事情应当算一切顺利才是。
可李希如此情状,分明又不像。
余诃子边给她涂着药边问:
“陶氏是不是说了什么?”
李希状似冷静的神色这才泛起波澜。
“她说什么了?”余诃子又道。
李希放下手中的汤盏,张了张口,有股子一口气倾诉个干净的冲动。
可一张口又觉怎么说都显得矫情。
“不是什么大事……”遂对上余诃子一眨不眨的双眼,只得又续道,“只是提了徐美人罢了。”
余诃子满眼不信。
“徐美人不至于让你如此。”
李希默了会儿,方才缓缓答道:
“徐美人的遗言……”
那一年徐美人产后血崩,濒死之际却吊着一丝力,气若游丝地喘息着。
陶夫人满以为她有话给她,这才凑上前去,却只听她肿-胀着双目,拼尽最后一口气也点念着硬要问出那句:
“男儿……是不是男儿……”
时光抖转,二十二年后,濒死的陶氏拼尽最后一口气,嘲讽地将这句可笑的遗言,砸给了辜负了徐美人期望的“女儿”。
这也算某种轮回吗?
李希不知。但在那一刻她清楚地察觉,这句话是她一个人的魔咒,将她一世又一世地困住了。
恍惚之中,她仿佛又看见前世她曾挣、扎求生过的废土。
那个时代混乱而又无序,大陆之上没有统一的主宰,只有各方军阀混战,称王称霸。
她的生母依附于其中之一,在阴寒的地窖中为他诞下一个又一个的婴孩,一次又一次地喘息着问出那句:
“男儿……是不是男儿……”
再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前世的李希从旁冷眼看着,也一次又一次的明白,她也不过是诸多失望中的一个。
在她生母所生姊妹之外,她还有数十个“兄弟姐妹”,却是每天只想着怎么要对方的命的。
她们名为孩儿,实不过都是那军阀的玩具。
男儿用以“养蛊”,口说着谁活到最后就是他的继承人,骗得他们都围绕着一个无色无形的饵,厮杀搏命,供他取乐。
女儿用以驯化,等养到时候了就送去给联盟各家军阀做“玩具”。
至于其中损失了多少个,反正他也不会缺女人给他生孩儿,一窝又一窝,就像下猪猡。
这处境之下,“男儿”们好歹还有些盼头,“女儿”们斗来斗去,却只是为了争抢未来被分到一个“和善”些没有特殊癖好的“主人”。
李希是这军阀的孩子之中“最愚鲁”的那个,她看起来没有手段,也不会讨好。
因此,“兄弟”们本就因她的性别,不会当她是威胁,而“姐妹”们也因她的蠢笨,对她生不出忌惮。至于那军阀,虽慊恶,也不介意多养一个蠢些的玩具。
反正不过是只待送出去的玩具罢了。
也是她们这样的看轻,才给了李希机会,在经年累月的谋算里,隐藏在暗处把威胁一个一个消除,最后一刀葬送了那军阀的命,越过她那些自命不凡的“兄弟”的尸身,夺下他横亘大陆的事业。
只可惜,当她终于杀尽了压-在头顶的“主人”——所谓的父兄,却仍是倒在了第一抹光明来临的一刻。
因为她的生母终于迎来了她人生的“希望”——她有了一个男儿。并为了这个“希望”,用毫不设防的她祭了旗,引爆了她夺位之后返回基地的舰船,向她刚刚出世的男儿献上忠诚。
余诃子不知李希曾有过的经历,此时还在尝试苍白的安慰。
“这……这也是因为当年的徐美人必然想不到你能成为帝王。她若看到如今,便会知道从前狭隘了。”
李希却轻笑着摇摇头。
倘若没有前世,她大约也会这样想。可前世之后她因而知道:
“不会的,她们只会认为,我这女儿抢了她们男儿的福分,哪怕这所谓的‘男儿’从未出生。她们只会想,若是男儿,他会做的更好,会给予她们更高的荣光。”
她含-着笑,眼中却细细碎碎地泛着。
余诃子默了一会儿。她并不大理解为何李希会反常地会被这样一桩看似不大的事冲击,只得猜测这其中有连她也不知晓的心结。
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出声安慰道:
“陶氏的话也未必是真,她那是气不过要刺-激你。你看,你为刺-激她,说出的话也是半真半假不是?
“你暗示她称是你设局弄死了李攸,但当年的根源本是先帝先厚此薄彼,造成李攸与李明之间的龃龉,而咱们不过是从中推波助澜罢了。”
李希抬头瞥了她一眼。余诃子这话,她自己说着不虚,李希听着都虚。
当年,唆使李明自导自演自行饮下蠹酒,嫁祸李攸的幕僚,是她们一早安插在李明府中的细作。
而在姚婴出面训导李攸时,瞧出李攸病体,适时呈上贡酒的侍女,也正是她们在掖庭的亲友。
那桩事中,唯一超脱于她们计划的,不过是李攸的身子比她们料想的更不强健,走的比料想更快些。
不过李希领会到了余诃子哄她高兴的努力,便配合着咧开嘴强行笑了两声:
“哈,哈,对,你说的有理。”
余诃子沉默地低下了头。若是余白青在就好了,她总是不如她会哄人。
可李希也并非那么需要旁人劝慰,反倒是出言安抚道:
“我没事,你还不知道我吗?这点小事,这般说出来我都怕你笑话。我自己缓缓便好了。”
说罢,她强硬地将余诃子赶了出去:
“比起在这儿‘巧言魅主’,大魏的侍中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
然而余侍中一走,她也并不得片刻安闲。
温逊踩着时间便觐见来了。
今日他一身常服,月白的袍上坠着青碧色的环佩,行走间束得腰身纤直,显然便是新得了陶氏“意外”离世的消息,急忙赶来求证。
李希恹恹地将目光挪开。
“是真的,怎么?”
温逊一怔。他鲜少见她这般,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他垂眸思索了一番措辞:
“废太后已死,但陶氏余孽仍在。”眼下都还押在诏狱中,一面由温逊继续榨取消息,一面等李希发落,“流放或夷族,请陛下示下。”
李希低眉沉默了一阵,缓缓道:
“……三族流放。”面上无悲无喜。
“那余下?”他瞥着她的脸色追问。
李希闭了闭眼。
“随你。”
温逊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今次急忙赶来,他正是担心李希依此前的作风,要施重刑夷族,反要引发雍州士族反扑,特意赶来劝谏。
怎知她不仅轻易放过,甚至痛快放权。
当初着他审理陶氏一案时她不情不愿,今日又是为何?
他望着她看不出情绪的面容,心上那根紧绷的弦越发颤动。
她在谋划什么?
正想着,听李希忽道:
“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抬眼对上她微扬的眉梢,心间愈沉。
她果然知道他的打算。
李希收回目光。她自然知道他在趁机收拢陶氏余下的势力,自然是打一开始便知他的算计,所以凡是陶氏有关的审讯,起初都必遣郑言在场。
只可惜郑言于刑讯律例上并无天赋,还每每被刑台的血腥气搅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佟初见挚友如此,气得好几回觐见时,都只想把收回的田地契书拢成大巴掌抽李希脸上,亏得被吴阿四拉住才让李希免受此难。
一来二去,她便也放弃了郑言这监工,也逐渐想明白,若要有人收拢陶氏的旧部,这人倒不如就是温逊。
正好,叫他如日中天,接着同姚党斗。
可她这变幻莫测的态度,也叫温逊回过了神来。
不仅对陶氏手下留情,还令他自行处置余下的盘根错节,分明是放他任意施为。流放的名册,哪些人中道崩殂,哪些人逢凶化吉,将全在他一念之间。
而代价便是做她的靶子,去承担姚婴的怒火。
李希正平静而淡漠地等他回话。
“臣,”温逊收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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