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霍时月便将端妃中毒之事道了个清楚。
梅谦白从前是太医院院使,医术也是宫中最为出尖的。
可因为他几近古稀,加之在位期间从未出现过差错。虽他多次请求致仕,皇帝仍是再三挽留,为他保留了院使一职。
即便顶着院使的位置,梅谦白却并不在宫中任职,而是随着太后在山中修行,看顾着太后的身体。
据霍时月所说,梅谦白随太后在宫外也有三年了。此次若不是事情紧急,想必皇帝不会召回他。
端妃中毒便是他发现的。长定宫因为这件事已被皇帝下令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
前来探望的其他妃嫔皆被拒在门外。
霍时月在说这些的时候,神色虽淡,眼神却一直盯着阿筝。她并未言明心中所思,但阿筝知晓她在想什么。
在向她极力保证自己不去长定宫后,阿筝便与兄妹二人分开,回到了云光殿。
不多时,一只麻雀从云光殿的窗缝里飞了出去。
阿筝很是坦然,她的人身的确好好地呆在殿内。
长定宫的宫门已换了人来守,各个着银光盔甲,面容肃立。
宫内寂静,几乎无人来回走动,只有偏殿传来了盘问的声音。
阿筝思索片刻后,拍拍翅膀飞去了主殿。
端妃的寝卧里站满了人,原本还算宽敞的屋里顿时显得逼仄。
有一短须老者在为端妃把脉,老者着一身布衣,头发花白,他的脊背不似其他老人一般佝偻,端坐之间尽是气度。
想来应是梅谦白了。
霍寒漪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正焦灼地等着诊断结果。桐君站在她身后,倒是不见繁灯。
而皇帝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观其脸色看不出具体情绪。
屏风之外是太医院的其他医者。
只有房济世和左之问站着,其他太医跪在堂中,毛太医也赫然在列,他的身侧还放着一副手拐。
房内并无其他妃嫔,剩下的皆是宫人。
阿筝落在房梁上,饶有兴致地探头往下看。每人脸上的表情皆是不同,或担心或忧虑或沉重或平静。
只是不知,那份平静能维持多久。
房门忽地被推开,马公公带着一张纸笺进了来,轻步走到皇帝身前跪下。
“禀皇上,有个粗使宫女招了。说她因端妃娘娘罚了她的月俸心生嫉恨,便给娘娘下了毒,这是她的供状。”
皇帝并未抬眼去看那张纸,只淡道:“这就是你查出来的?”
短短的一句话令马公公面色一僵,身形不自觉抖了起来,手上的供状也拿不稳了。
姚公公知晓天子不悦了,忙道:“可要奴婢再去审一遍?”
“让费连派人去。”
这话一出,人群中的毛太医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殊不知有人一直注视着他,将他眸色一闪的神态全看了去。
霍寒漪抬手扶额,一副伤心难耐的样子,眼神却是冰冷至极。若不是九皇妹提醒,还真要被他们塞些“证据”进来。
马公公身为长定宫的老人,向来“功绩斐然”。如此能手她自是在父皇面前美言一番,特意推了他去查。
好在,马公公也未叫人失望。
这时,梅谦白收回了手,像皇帝躬身道:“娘娘服了清毒药汤后,吐出来些毒素。但也只稍微减轻了些痛苦。这毒毒性顽强,已渗入身体内部,非是短时间内方可治好的。”
皇帝脸色发黑,闻言看向跪地的那群太医道:“既是中毒,为何都没诊治出来。”
这话问得也算平静,但众人皆知,这只是个表象,先前处死的吴太医便是例子。
“禀皇上。”梅谦白开了口,“老臣有罪。娘娘所中的这鸩寒草之毒,老臣也是这些年在山中修行时才知晓的。”
这话虽有替太医院开脱的成分,但皇帝此时也没时间计较,只凝目问道。
“鸩寒草是何物。”
梅谦白道:“此草并不少见,常用来治疗气血贫瘠。但少有人知道,它可用作毒药。老臣也是在见到误食鸩寒草之人受寒后,才发现它会引发体内的旧疾。”
“身体健康之人用了这鸩寒草自是无恙,带有严重旧疾之人则会因受寒引发旧疾的恶化,看起来便像是旧疾发作,而让人忽视是中毒。”
跪地的太医们面面相觑,他们自然知晓鸩寒草向来用以治疗气血不足,却不知它用作毒的时候是这种特性。
医书中从未有过相关记载,今日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
皇帝眸中一暗,环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了床上,沉声问道:“那她如何中的毒?”
“许是口入,也许是长期接触。”梅谦白沉吟道,“寻常药店皆有此物,买到确是不难,难的是有人知晓它这种毒性,才用来害人性命。”
霍寒漪红着眼睛问了一句:“既然这药材寻常,太医院中会有此物吗?”
这话一出,太医院人人自危,七公主所言相当于怀疑上了太医院,偏他们也无法说太医院没有这药。
“太医院确有此药,但取药来往皆有记录,诊治用量也记录在册。”
房济世上前一步开了口解释,说完这句他忽地哑然顿住。
阿筝歪着脑袋抖了抖毛,她知晓房济世想到了什么。
自己前段时间也去太医院偷了药,幸而是鸟身,才无人发现她。不然这盆脏水还真不好洗掉。鸩寒草嘛,她也确实拿了一些。
皇帝见状斥道:“无需吞吐,直说便可。”
“太医院前段时日丢了些药材,数量不多,但各种类都少了一些。”房济世冷汗落下,伏地认罪,“起初以为是宫人拿去卖了,但细查之后却发现那些药材是凭空消失。”
皇帝蓦地笑了一声。
“房爱卿意思是,朕的皇宫竟有来无影去无踪的盗贼?”
“臣不敢!”
梅谦白暗叹一声,上前躬身行礼,“太医院药材失窃老臣亦有责任,但端妃娘娘所中的鸩寒草并非是太医院的。”
见皇帝跟七公主皆看了过来,梅谦白解释道:“鸩寒草采集之后需烹煮晒干加些黄吟、财苷方可制成药,但如此之后,毒性便会削减很多。”
“而端妃娘娘中毒已久,毒性入肺,应是新鲜的鸩寒草所致。”
桐君从霍寒漪身后走出,跪在皇帝面前泣不成声道:“娘娘每日饮食用度皆是奴婢验过,日常诊脉从无症状。奴婢有罪未能照顾好娘娘。但求皇上为娘娘做主,定要抓住那谋害娘娘之人。”
皇帝沉吟片刻,看向了跪着的那群人。
“长定宫是谁请脉的?”
毛太医垂着头,应声道:“回皇上,端妃娘娘的身体向来由微臣负责诊治。”
“你既请脉这么久,也未能发现端妃中毒之事?”
“微臣无能。”
皇帝忽地站起,拂去了身边的茶具。那玉质的茶杯经不起这般冲击,登时掉到地面上,咔嚓一声碎掉。
屋里随即跪了一地。
“好一句无能。”皇帝冷笑两声,声音明显压抑着怒火,“养了一群无能之人。如此说来是朕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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