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营帐顶端的缝隙洒落，细碎光影翻卷着旌旗跳跃，帐外隐隐传来兵戈碰撞声，风掀起帘角，吹进一丝黄土气息。
“你、你是……”
手脚被麻绳牢牢捆着，身子僵得发麻，萧染动了动手腕，绳索磨得皮肉生疼。他费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
“怎么，不认识本将军吗？”对方坐得极为随意，左手撑着扶臂，右手支着下颌，身体微微前倾，倦怠地打了个呵欠。
那副悠闲散漫的模样，顿时令萧染心里有了数。眼前之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一生的“宿敌”——时枫。
可他不是死了吗？
他本应溺死在黄河，尸骨无存才对。可现在，男人竟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甚至还有心情打呵欠？
萧染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嗓子眼火燎似的发紧，“你想怎样？”
时枫右手指尖叩着唇，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本将军叫你过来，是想和你喝茶叙旧。”
正午阳光越发毒辣，照得帐外沙尘浮动，飘进来的黄土粒挂在萧染的衣角，他懒得去掸。
萧染眨了眨细长的眼，目光在男人身上逡巡了几遭，似乎想要看透对方的意图，“难道你想让我出卖秦欢？想得美。”
“秦欢，是谁？”时枫似乎有些不淡定了，稍稍坐正身子，“你的朋友？一起叫来饮茶。”
“是你爷爷。”对方竟然摆出如此嚣张冷漠的态度，令萧染忍无可忍。
男人愣了愣，却没有依样骂回去，只一味盯着少年。阳光在男人侧脸勾勒出锋锐的线条，骨节分明的指尖叩敲扶手，发出哒哒的声响。
沉默无声的反应，更让萧染心里发毛，他拿准了对方没安好心。一个鲤鱼打挺，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弹起，不留神脚下踉跄了一步，咬牙撑住身形，“你他娘的，少跟小爷装神弄鬼，吓唬谁呢？我告诉你，敢动秦欢一根汗毛，小爷我掀翻你家祖坟！”
空气凝滞了一瞬。
面对少年的訾骂，男人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也没有嘲讽，反而佝偻着身子，手掌下意识地摩挲着束腕，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莫名其妙的表情，也让萧染摸不着头脑。按理说，时枫被骂成这样，怎么着也该炸毛了才对，可他竟不怒不笑，一声不吭，不知心里盘算什么鬼。
兵不厌诈，萧染可是很懂的。
“谁让你出卖别人了？”忽然帐帘掀开，一道身影趸入营帐。
萧染扭头望去，邵云礼步履稳健走进来，顺手放下帘子。风吹得青色衣袍微微扬起，又落得整整齐齐。
大理寺卿扫了一眼时枫，眼角弯了弯，像是在会意什么。而时枫则蓦然靠回椅背，姿势也放松了几分。
邵云礼捡了张座位坐下，拈起案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慢条斯理啜了一口，缓缓放下茶杯，身子向后仰了仰，平静道：“不过是想和你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哼，有何可谈的？”萧染冷笑一声，震得肩膀尘土抖落，“说来说去，不还是要威胁勒索，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哦。”邵云礼摇头叹息，指尖敲了敲桌面，“我本以为，小侯爷是个明事理的人，岂料竟是这般油盐不进，不知好歹。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一声“小侯爷”，惊得萧染脚底发凉，他猛然抬起头，疑心自己听错了，竖着耳朵仔细聆听。
惊诧反应尽数落入大理寺卿的眼中，“你可知此刻，京城遍地都是暗卫，专为拿你而来？你现在进城，等于是自投罗网，不出十步，一准被人拿下。”
他身子向后靠了靠，侧首思索了一瞬，“锦衣卫镇抚使李鹤鸣，应该跟你很熟吧？”又顿了顿，嘴角扬了扬，“就是他下令要抓你。”
李鹤鸣统领锦衣卫及暗卫，算是萧染的顶头上司。过去两年间，基本都是李鹤鸣的手下，在同萧染交涉，给他发布任务。
他以为自己藏得够深，可对方竟然将他翻了个底朝天。萧染咬紧牙关，努力维持镇定，“胡言乱语，我听不懂。”
邵云礼笑道：“你懂不懂不要紧，秦欢明白就行了。”
他抬头看了看帐外日头，“估计再有一个时辰，秦欢就会到了。”
京郊驿站，春寒料峭。
这日，殷潜的车马已经进入顺天府境内，距离京城不过几十里路程，车队准备进京前做最后的补给，于是，苏绾得以捡着空暇休整一天。
她半倚美人靠，仰望庭院天井的几株桃树。枝头新绽的花朵，被风一吹，片片飘落，红白交错，落入一汪池水。
她轻叹：“开得真好。”
秦欢坐在她身旁，袖中藏着一方小小漆盒，里面装着他为她亲手打造的桃木簪。本该在苏绾生辰时送出，可他总觉得时间紧迫，许多事已不再按计划进行。
他不想再等了，怕夜长梦多，也怕这份心意无法传达。心里盘算着尽快把簪子送出去，可不知怎地，话到嘴边，竟无端生出几分犹豫。
他揣着袖子，漫不经心道：“再过几日，花瓣就要落尽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苏绾娇俏道，这是她这一世的价值观。
秦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桃花面颊，清新妍丽，不施粉黛，胜过世间万千妆容。她的美，天然去雕饰，仿佛画卷走出的仙子，令人移不开眼。
与上一世相比，如今的苏绾多了一分自由，少了几分束缚，笑容更加明媚，举止更加洒脱。可秦欢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眉眼间藏着淡淡的忧伤，却不是为了他。她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
递出去的真心，她不见得会收。
亭外风起，几片花瓣旋落，落在苏绾肩头。她抬手想拂去，却被秦欢拦住。他伸出指腹，轻轻捻起花瓣，夹在指间把玩，动作从容洒脱，颇有一股逍遥散人的意境。
秦欢的身上，流淌着一股温润的气息，好似冬日暖阳照耀心田。世上绝无第二人值得这份信任，哪怕过了两世。
想到两世的信任，耳边不合时宜地乱入温念凄厉的笑声：“秦欢被熊罴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叫我如何替他收尸，哈哈哈。”
那声音如刀般刺入心脏，刺得苏绾一激灵，她忽然觉得自己欠了秦欢一辈子，她想对他补偿点什么。
只要他给她个理由。
“表哥，你为何跟温如初积下如此深的仇恨？”
秦欢正思考如何拿出礼物，冷不丁被她劈头一问，袖里漆盒滑落半截，差点掉出来。他身子一侧，不动声色整理衣袖，将漆盒重新藏好，抬眸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苏绾瞥了一眼他的衣袖，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但对方明显故意藏着掖着，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苏绾按下心头疑惑，“随口问问。”
眼见自己没有露出破绽，秦欢放了心，轻轻一笑：“表妹不喜欢他，表哥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他还是不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只一味敷衍了事，苏绾略有些失望，没有继续深问。
这时侍从快步走入，俯身附耳低语几句。
听得秦欢眉心蹙起，罕见地急着向苏绾辞别：“你早些歇息，我去去就回。”
必有大事发生。
苏绾望着他的背影沉稳离去，随即起身回房，换了一身利落的男子衣裳，戴上兜帽，翻身上马，悄无声息地跟上秦欢的车马。
一路上，苏绾越走越觉得熟悉，这条路怎么好像通往京营方向？
果不其然，大约行了二十里路程，马车在京营前方拒马枪处，停了下来。车夫跳下车，同守卫交涉一番，守卫挥手放行。
苏绾原地等了一会，直到秦欢完全进营后，她才从后方急急跟上。
守卫拦住她，“哪里来的？”
苏绾忙用口技模仿男声：“我是秦欢的小厮，秦大夫有重要信件落下，老爷派我送过来。”
守卫刚刚放行秦欢，见她如是说，也就信了，挥手将她放行。
故地重游，苏绾逡巡一圈，不费吹灰之力摸到了秦欢所在的营帐，门口候着他真正的仆役。她翻身下马，找了借口支开那名小厮，自己取而代之，躲在帘下偷听里面谈话。
秦欢甫一进营帐，目光立即捕捉到席上的几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垂头丧气的萧染，衣襟沾着尘土，袖口褶皱凌乱，显然是被人强行按住了。哎，谁让这个呆子不听话，这下子好了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秦欢视线再往前移，邵云礼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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