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昀这样的人,身上捕风捉影的流言从来都不会少。
温知语不至于把这些流言当真。
她做新闻的,再熟悉不过,圈子里消息真真假假,在不同人耳口之间传过几道,往往都会变得面目全非,跟实际情况出入万里。
就像那条令人沉默的“曹野和方家小姐相亲”的传言那样。
无稽之谈。
唯一让她勉强感到两分好奇的,是在那些人眼里,是怎么会把她和他联系到一块儿的。
毕竟就算是样貌,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大概也只是最基本的入场券之一罢了。
......
周灵昀露面不久,今晚宴会的主人家也上场发表致谢词。
众人都没料到会是已经从信达集团退居二线的林董事长亲自出面。
周围人低低交谈。
林老先生退位后很少有人再请得动,现场宾客脸上都有意外神色,直到听老先生在发言最后提及近日回国的外孙,在场人才露出了然神色。
温知语也是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如此低调又铺张的手笔,原来不过是林家为了向众人引介近日刚回国的外孙。
直白点说,算是一场洗尘宴。
说为名为利都显得多此一举。
毕竟港城与京宜金字塔最顶端豪门联姻夫妻所生独子,再怎么放荡不羁、玩物丧志,也永远不愁没人兜底。
这样的人生下来就带着许多人几辈子都不会有的底气。
没有人不想攀的高枝。
林董事长发言结束之后,宾客们纷纷主动上前攀谈,宴会一扫开始时的拘谨,整个别墅宴会大厅逐渐热闹起来。
温知语作为一个陪伴角色,出门前已经事先料到今晚大概全程站着,无聊也无事可干,于是出门前特意没吃东西,留着肚子准备到场用吃打发时间。
她陪贺靳淮与一对夫妻聊了会儿,过不久,又有相熟的人上前与贺靳淮寒暄,男人们聊到生意上的事儿,温知语凑近与贺靳淮说了声去拿吃的,将手从他臂间撤身离开。
长桌的香槟塔旁边摆满一堆吃食,从正餐到甜食、水果冰淇淋一应俱全。
京宜大多商业意图明显的社交晚宴供应的餐食以西餐为主,瓷盘上大多摆放切好的牛羊排和面包,客人取食方便,用餐时也能保持表情管理。
今晚林家准备的菜色却不太一样,主食餐点、热汤炖粥光种类就有好几种,甚至还有几道特色的港式小吃。
主人家明显用了心,这么一看,还真有点林老先生刚才话里“就当家宴”的意思了。
现场人温知语大多只打过照面,方家小姐不常出席世家社交场合,今晚她又以贺靳淮女伴的身份出席,少有人认识,其余人也不会多注意到她。
她这会儿确实饿了,也没刻意顾着什么,捡了盘子沿着长桌挑了几道入眼的小吃,找了个立柱窗帘边的位置避开人群,一个人站在那儿低头默默进食。
温知语其实有些挑食,出乎意料,今晚随手挑的几样味道都很不错。
尤其那道西多士,香软酥甜,连吃了几块也不觉得腻味。
温知语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慢吞吞吃了个七八分饱,而后将手里的空瓷盘交给侍者。
看了眼大厅左侧,贺靳淮还在与人聊天,温知语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于是便没急着过去。
从手拿包里取出手机,打算看看有没有微信消息。
朱凯的电话在这时突然打进来。
温知语意外了一下,以为有急事,左右看了眼,瞥见通向后花园的侧门敞着,于是没打扰人,一边接电话一边往门外走。
“主编,您找我?”
电话里朱凯四平八稳,开门见山:“边赞的采访还是在明天,我跟他经纪人联系过了,采访稿都对接好了吧?”
昨晚拿到边赞的联系方式之后温知语尝试联系过,直到此刻,发出去的消息两天都没有得到回复。
温知语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有了转机,愣了一下,连忙道:“对接好的,没问题。”
“老时间,明天边赞有个活动,采访的地点需要配合一下,改在他临时下榻的酒店,他这趟行程没对外公布,明天你一个人过去就行了,不该说的别多嘴。”
一套话砸下来。
温知语很快提取出其中的关键信息,眉间轻皱,心里涌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我一个人吗?那录制的部分......?”
朱凯:“不是必要,有拍摄时候的花絮可以用就行了,采访嘛,有文稿就行。”
温知语下意识辩驳:“可是——”
“温知语。”朱凯声音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搞清楚,这件事本来是你的责任,现在我给你搞定了,采访这点事儿我想不用我给你做心理辅导?”
“......”
温知语无话可说。
小姑娘表情看起来像是在骂人,但话说出来语气平缓如常:“......我知道了,主编。”
“这就对了嘛。”
朱凯满意了,不再多说废话:“Anna酒店,20A,约的时间下午六点到七点半,明天你到了直接联系他们工作人员就行。”
温知语习惯性地确认地址:“安娜酒店,20A,下午六点,好的。”
“边老师脾气是不太好,别又惹他不高兴。”
挂断前,朱凯提醒说:“下期muse能不能顺利就看你表现了。”
温知语盯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脑子里想到朱凯那张虚伪的脸,眉头轻轻蹙着,胸口堵的一口气闷闷地扩散开。
深呼吸了两下,还是很气。
仗着周围没人,温知语对着手机,没忍住小声发泄了一句:“脑子有毛病。”
谁知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温知语收手机的动作顿住,下意识回过头。
她方才沿着大厅外侧的长廊过来,这会儿站在的位置恰好在长廊面对花园的拐角处,接电话的时候没看到周围,这会儿视线看过去才注意到,拐角靠窗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男人指尖夹着一点猩红,背身立着,高而瘦,身影藏匿在紫藤花架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大约听见她的话后察觉到了她,抽烟的同时微微偏头看过来。
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不轻不重落在温知语身上。
“听听话,第日返去睇你。”
嗓音清磁慵懒,像在哄人。
温知语稍愣,随即看到他另一只抬着的手,意识到他在讲电话。
她无意窥探别人隐私,收回视线,转身往外。
刚走两步,身后又响起一声。
“迷路了?”
温知语自己都没料到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反应会是:原来他是会讲普通话的。
而且发音很标准,听不出一点港城口音,反而带着一点不明显的京腔。
许是数秒前对电话那头亲昵的口吻还没完全转换过来,听起来甚至有种温柔缱绻的错觉。
脚步顿住,温知语回身看去。
她站在大厅光亮透出的落地窗室外,而周灵昀站在两米之外,昏暗灯光蒙蒙照不进的暗色里。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他面上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眉目深邃俊朗,碎短发柔顺落在眉骨处,颜色和双眸一样深黑。
一个人的性格特征往往会在外貌和穿着习惯中体现出来,渗透到气质里。
在温知语的印象里,花花公子大多拥有轻浮浪荡的特性。
但很意外,传言中久闻大名来者不拒的浪荡公子、此刻站在面前的周灵昀,与她脑子里的刻板印象并不相符合。
甚至偏差得有些远。
男人顶着一张好看到有攻击性的脸,散漫随性。
气质却是冷调的。
冷到甚至把长相里带着的那几分中性的艳,从发丝到那双眼尾高挑的凤眼,尽数从脸上压下来。
冷淡疏离,但却不缺涵养,似乎未将任何人放入眼中,又有种包容所有的假象。
简而言之——富家子弟出于教养的礼节,恰到好处,挑不出错。
举手投足慵懒矜贵,也不显出轻浮意味。
唯独那双眼睛。
脑子里又想起那盏长明的灯。
这会儿直面对方,温知语视线不由自主盯着他看了两秒,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来曹念那句“玩到就是赚到”。
温知语其实是很难对华丽虚浮的外表产生别样情愫那类人,但此刻她愿意承认。
曹念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周灵昀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在她看他的同时,他也垂眸在看着她。
说是打量,又似观察。
带点形容不出的东西。说不清楚。
温知语的好奇心点到为止。
视线相触不过几秒。
她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敛回思绪,抬手朝他示意了下掌心平躺的手机,出声解释:“我出来接电话,无意打扰到你......”
停顿了下,略略思索,她补上一个合理称呼:“周先生。”
话音落地,就见周灵昀眉梢微微一扬。
男人嘴边噙着的笑意意味不明,因她这句话似乎加深了两分。
他看着她,语调漫不经心,“不打扰啊,温小姐。”
“......”
他姿态语调都很放松,让人产生一种亲昵的错觉,好像在和熟人对话。
而非与她仅仅数面之缘。
温知语的话一时断在那里。
气氛莫名。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开口,温知语犹豫了一瞬,试图打破这阵怪异的安静,她想起家里那件外套,正要提起,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
“知语。”
两个人都一同朝出声的后方看去。
贺靳淮从身后的长廊走近,看清温知语对面的人,神情也露出意外——满屋子大半人等着凑到他面前说上两句话,该是今晚主角的人从头至尾却只露了一面。
够随心所欲的。
“周生,好久不见。”
贺靳淮比周灵昀年长两岁,两个人核心圈子不同,平日里来往的人也不一样。不过京宜上流世家就这么多,虽然玩不到一块,但圈子或多或少都会有所重叠,都知道有那么个人。
所以就算交情不深,平日里见面勉强也能打声招呼。
周灵昀视线往他身上落了一眼,刚才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儿,语气不算冷热,言简意赅:“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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