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站在连乌镇略显陈旧的柏油路边,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砸下来,沥青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尘土、植物腐败和远处小吃摊油炸食物的复杂气味。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屏幕在强光下有些模糊,费力地点开微信,最顶端的对话框跳了出来。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这儿打出租车会宰人吗?
「KK」:真诚建议步行,他们的计价器比我的心情变化还跳跃。
席玉无奈地闭上眼。
几个骑着摩托的男人像嗅到气味的秃鹫,慢悠悠地靠近,发动机发出沉闷的突突声。
他们肤色黝黑,眼神在她身上滴溜溜地转。“妹儿,去哪点?送你去嘛,便宜。”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黏糊糊地贴过来。
席玉眼皮都没抬,只是厌烦地快速摆手,像驱赶苍蝇。她知道这些摩的的安全性几乎为零,她可不想为省几块钱,下一秒就连人带包栽进不知哪个臭水沟里。
一阵微风不知从哪个狭窄的巷道口钻出来,拂过她裸露的小臂,竟带起一阵轻微的凉意,甚至可以说是阴冷,与周遭的燥热格格不入。
她正要继续打字的手指忽然顿在半空,一种莫名的、被窥视的感觉如细针般刺了她一下。
她猛地向左后方扭过头——视线所及,只有一个中年女人蹲在路沿,面前摆着两筐品相一般的苹果,正有气无力地吆喝着,声音被热浪蒸得发蔫。
席玉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平着移向另一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守着一个小菜摊,那些青菜经过烈日暴晒,绿色的叶片边缘已经发黄卷曲,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倦怠。
什么都没发现。那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和被注视感,仿佛只是盯手机屏幕太久带来的眼球震颤和神经错觉。她轻轻吁了口气,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神经过于敏感了。
对话框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
「KK」:反正到我妈那‘美丽驿站’才几分钟脚程,抄点近路就行,省钱又减肥,完美。
「你吃过蟑螂拌面吗」:【白眼表情包】指条明路。
席玉收起手机,抬头环顾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
连乌镇不大,但几年没回来,确实变了不少,几条主干道拓宽了,铺了新的柏油,显得光鲜了些。
可那些毛细血管般的、交织错落的深巷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未被现代化完全侵蚀,它们狭窄、幽深、潮湿,像一道道刻在镇子肌理上的陈旧疤痕,沉默地蔓延。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路人的指点,拐进了一条巷子。一踏入阴影,阳光和喧嚣瞬间被隔绝大半,一股混合着青苔、老旧砖石和某种不明潮湿物体的凉气扑面而来,让她胳膊上的寒毛微微立起。
菜柯早已在她母亲开的美容院门口翘首以盼,一见那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立刻像个炮弹一样发射过来,结结实实来了个熊抱,力道大得让席玉踉跄了一下。
“哎哟喂!几年不见,我家小玉玉从清冷小美人进化成惊艳大美女了!”菜柯咋咋呼呼,手已经熟门熟路地捏上了席玉的脸颊,像揉捏一块上好的糯米糍,“啧啧,这手感!还是这么Q弹滑腻,大学城的水土就是养人啊!”
“得了吧你,”席玉笑着拍开她的爪子,语气里带着久别重逢的轻松,“谁敢在你面前叫嚣。”
“哎呀,低调低调!停止商业互吹!”菜柯搂着她的肩往屋里带,挤眉弄眼,“今天我妈不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姐给你偷摸打个骨折价,记得回去在美团上给我整个五百字小作文加五星好评,刷点业绩!”
席玉今天帮家里搬了点东西,晒得皮肤发烫。这地方海拔似乎略高,云层薄,紫外线烈得像能穿透皮肤。
她正琢磨晚上得好好敷个面膜修复一下,就收到菜柯的消息,顺水推舟就来了——不来白不来。
美容院内部装修简单,空气中漂浮着廉价的香精和芦荟胶的味道。
菜柯拉着她绕过前厅接待的褪色沙发,里面并排放着四张简易的美容床,铺着淡粉色的床单。“来,爱妃,选个你喜欢的风水宝地躺下~”
“你行不行啊?”席玉狐疑地打量她。
“瞧不起谁呢!”菜柯声音立刻拔高两个度,一边熟练地准备产品,一边嚷嚷,“我可是从小在我妈的魔爪下……啊不,熏陶下长大的!看她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闭着眼睛都能操作!放心吧,保准让你嫩得能掐出水!”
席玉依言躺下,睁着眼看天花板上有些年头的日光灯管。
菜柯把瓶瓶罐罐放到移动小推车上,然后拿过一块干净的白布搭在席玉胸前,仔细压好衣领,又顺着头巾把她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全部包裹进去藏好,动作麻利,生怕等会儿按摩膏或面膜弄脏了她的衣服和头发。
动作间,菜柯手腕上戴着一对颇有分量的雕花旧银镯,在日光灯下随着动作偶尔反射出晃眼的光斑,碎光跳进席玉眼中。
那亮晃晃的、带着点民俗意味的银光,却莫名地勾出一段深埋的记忆——一根褪了色、边缘甚至有几条细微裂纹的黑色皮筋,朴素得近乎寒酸,与这银镯的耀眼截然不同。
微凉的面霜在她脸上被轻柔地涂抹开,席玉条件反射般地紧闭了眼,睫毛轻微地颤抖。
“你紧张什么呀?”菜柯觉得好笑,“是我手太糙了?跟砂纸似的?”
“没有,”席玉的声音隔着面霜显得有些闷,“只是不太习惯别人这么频繁地碰我的脸有点痒。”
“嘿,那今天必须给你好好脱个敏!话说回来,你平常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怎么这个假期突然有空回这山旮旯里来了?”菜柯一边操作一边开启八卦模式。
“因为这个假期终于不用做大创实验了,喘口气。”
“你们学医的也要搞大创?不是吧阿sir,这么卷?”菜柯夸张地惊叹。
“嗯,逃不掉的。期末月累死累活好不容易熬过去,感觉身体被掏空,结果假期还要再花半个多月泡实验室,关键感觉也研究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成果,纯属磨时间。这学期好了,抓了几个懵懂的学弟学妹来做壮丁,我们这些老油条总算能溜了。”席玉的语气带着一丝解脱后的慵懒。
“草,别说你们了,我们学法的也没好到哪去。律所实习工资低得感人,好不容易蹭着点边角料案子,上面还要抽走一大半,我都快活不起了!实在不行,真得跟我妈学点美甲美容算了,我观察过了,这行当其实挺赚的,尤其是忽悠镇上爱美的阿姨姐姐们。”
席玉心里默默认同。这东西成本确实不高,核心就是进货点芦荟胶、补水面膜和基础按摩膏,利润大头全在于服务的手工费和所谓的“独家手法”。那点产品成本摊下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黏腻冰凉的芦荟胶液覆在脸上,席玉不便出声,只能从喉咙里闷出几声笑,肩膀微微抖动。
“诶,别动!笑啥呢!”菜柯轻轻拍了她一下,继续八卦事业,“说正经的,谈恋爱了没有?谈了几个了?从实招来!”
“谈了一个。”席玉老实交代。
“才一个!”菜柯的惊呼简直要掀翻屋顶,“这么专情?!这不符合大学恋爱的普遍规律啊,说好的‘一周cp’‘半月谈’呢?”
席玉高中时代所有心思都扑在学习和升学上,成绩和前途是她生命中无可动摇的头等大事,男女之情那点风花雪月根本挤不进她紧绷的时间表。
进了大学,医学生的学业压力更是呈指数级增长,课程表满得让人窒息,她实在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份闲心去玩一周换一个的感情游戏。
“等着你給我介绍啊。”她闭着眼,随口敷衍了一句。
“行啊,包在我身上,别的不说,我这儿潜在的货源质量那可是经过初步筛选的,一等一的好。”菜柯拍着胸脯保证,银镯子叮当作响。
“怎么被你形容得跟拉皮条一样……”席玉无语。
“哈哈哈哈!话糙理不糙嘛!反正就那么个意思,核心思想就是:别把男人太当回事儿,不喜欢了、不舒服了,果断踹掉换新的,下一个更乖!”菜柯传播着她的“恋爱真理”。
给脸部做完一套按摩,刚撕开一片新面膜的包装袋,席玉的声音忽然低低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菜柯,话说你最近有没有偶尔觉得,在外面待着的时候,会突然有点冷?不是那种天气降温的冷,就一点点,很突然的,”她努力想描述清楚,甚至艰难地抬起手,用小拇指比划了一下,“好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一丝凉气,嗖一下就过去了。”
“什么,冷?”菜柯的嗓门立刻拔高,充满了不可思议,“我的老天鹅呀,姐姐,你看看窗外,这儿天天持续35度高温预警!出门一趟就像进了巨型蒸笼,我没走两步路就热得快融化升天了,你居然跟我说冷,你没事吧?”
“哎呀,不是那种整体气温!”席玉有点着急地想解释清楚,“是身体的某个局部,会突然没有征兆地发凉,比如后脖颈子,或者一小片手臂,或者一边脸颊就好像突然有一小块冰贴了一下,很快就没了。”
她越说越觉得难以准确描述,这感觉太诡异了。
还没等面膜敷上来,额头上先迎来菜柯温热的手心。
“没发烧啊,”菜柯喃喃自语,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比,“奇了怪了。你是不是熬夜复习熬出幻觉了?我以前重感冒发烧的时候,才会觉得一阵冷一阵热的。”
席玉闭上眼,也许吧。可能是太久没回来,水土、气候、湿度都让身体还没完全适应,自己又过于敏感了。她试图说服自己。
为了转移话题,也或许是潜意识里想探寻什么,她换了个问题:“这镇上现在有高中吧?”
“当然有了,不过是和旁边县里合办的,挂了个名。可惜升学率实在不怎么样,有点门路、成绩稍微好点的娃,家里都想方设法送出去了。留在这儿的,唉。”
“这样说来这里的校园环境怎么样?就是那种霸凌现象,严重吗?”席玉斟酌着用词。
菜柯正小心翼翼地把面膜敷在她脸上,试图抚平每一个气泡,闻言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了?这可不像你会关心的话题。”
“就今天回来的时候,好像遇到一个——”席玉静默了一会儿,思绪飘回那个短暂的擦肩而过,想在脑海里搜寻出一个最恰当的形容词,但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最朴实无华的说辞:“一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男生。”
她顿了顿,补充了细节,试图让画面更清晰:“感觉像是被人打了,或者不是一次性的,是长期的那种?”
她下意识地没有提及那双眼睛,那双在瞬间对视时,让她心头莫名一窒的眼睛。
菜柯的眉头皱了起来,中间挤出一个小小的“川”字。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种小地方,哪个学校都或多或少有点这种事吧,半大不小的孩子,拉帮结派的。你认识那男生?”菜柯的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
席玉本想摇头,发现脸上敷着面膜动弹不得,“不认识,脸生得很,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脸长得挺俊的。”
她说完又有点后悔,好像关注点偏了。
“诶哟哟~”菜柯的调笑声立刻响起,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我本来以为你是突然人文关怀爆发想做点社会调查,搞了半天,原来是见到落魄帅哥心生怜悯、小鹿乱撞了呀?”
“喜欢帅的听起来是人之常情,喜欢丑的听起来才像是我疯了。”
菜柯掰着手指,从镇北数到镇南。
排除了年纪太小的初中生,又排除了年纪稍大已经在外工作或者结婚生子的,再筛掉几个身高体重不符合描述的。
菜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我记得青巷最里头那家,好像有个儿子,长得还挺不错的,但是好像几年前就搬去市里住了吧。不过……好像听说他家儿子每年寒暑假还是会回来住一段时间,说是嫌市里吵闹空气不好?说咱连乌镇冬暖夏凉,住起来舒服养人?”
她自己说完都觉得离谱,啧了一声:“不过,这不是纯纯瞎扯吗?咱这儿夏天热得要命冬天湿冷得骨头疼,哪来的冬暖夏凉?真是读书读傻了,还是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
席玉柔声地“喔”了一下作为回应,不再说话。
脸上的面膜冰凉湿润,长时间闭着眼,听觉和触觉变得格外敏锐,美容院里单调的轻音乐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混合在一起,让她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
然而心底那一丝疑虑和莫名的不安,却像水底的海草,轻轻摇曳,缠绕不休。
一套完整的护肤流程下来,再加上女孩子间的闲聊八卦,在菜柯家这间小小的“美丽驿站”美容院里,不知不觉就耗掉了快两个小时。
夏季白昼长,虽然已近傍晚,但天色依旧明亮。然而一旦走进纵横交错的巷子,感觉就瞬间不同了。
两旁是斑驳的老墙,高的自建楼房挤压着狭窄的天空,使得巷道即便在白天也显得格外幽深。阳光被切割成碎片,吝啬地投下几块光斑,大部分区域则笼罩在潮湿阴凉的阴影里。
正因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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