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层岚确信，他被小三了。
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一切早就有迹可循，他不过是拖到今天才敢面对。
姜层岚和张瑞恩在一起两年，国内一年，美国一年。
无数个挑灯勾勒线条的夜晚，一想起这个人，姜层岚就庆幸自己的好运，二十出头就遇到了那么优秀的、足以托付一生的恋人。
抽丝剥茧，疑点是从三个月前开始浮出水面的。
三个月前的一天，姜层岚送去打比赛的设计稿返还回来了，一起下来的还有一套一等奖的证书和奖章。
不是什么大比赛，只是设计学院内部的评比，哪怕写进简历里，也没办法在毕业找工作时让那些高奢品牌高看他一眼。
但关系到下一学年的奖学金。
姜层岚非常高兴，迫不及待想和他优秀的恋人、职业道路上的领路人分享这一喜悦。
他给室友买了张酒吧的套票，那种包含楼上情趣套房的套票，室友闻弦歌而知雅意，笑嘻嘻地保证今晚一定不回来，并祝他初夜愉快。
室友暧昧地掐他腰：“宝贝，你确定不需要哥哥传授你一些技巧吗？”
“……”姜层岚脸红死了，“明天见！”
室友吹着口哨走了，姜层岚给张瑞恩发了短信，约了他今晚在公寓见面后，就开始收拾自己。
姜层岚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姜层岚的父母都是老师，他从小到大家教极为严苛，上大学后才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
并飞快地、清晰地认识到，他八成是个0。
并非姜层岚性格软弱，而是他们美院就没有秘密，好巧不巧的，他从小到大读的，都是这所985高校的附属中学附属小学。
甚至家属院都是通的，知道他家世的同学调侃他，出生的时候就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姜层岚怎么敢让人知道他的性取向！
好在他前面二十年都是直的，只要他不拿着喇叭高喊有没有1，一般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弯的。
如此苟着，到大三的时候，一次讲座，姜层岚认识了张瑞恩。
张瑞恩，华裔设计师，三十岁不到，现任职于著名蓝血品牌EROS。本科就读于C大，是荣誉校友，更是姜层岚的直系师兄。
姜层岚的父母虽不是美院的老师，却也是校内人缘极好的教授，因此，学院请张瑞恩吃饭的时候，老师把姜层岚也捎上了。
年轻有为的设计师，和潜力无限的关系户，一来二去的，姜层岚就这么和张瑞恩偷偷谈上了。
张瑞恩见多识广，他以年长五岁的阅历在姜层岚的世界里打开了一扇彩色的窗户，指导他毕设、帮他整理作品集申请更专业的院校、带他走进基佬的世界——姜层岚心向往之却从来不敢踏进去的世界。
gay吧是另一种群魔乱舞的天地，玩了几次后，姜层岚更加认识到了在参差的人群中，他的男友到底有多么优秀。
他做了他以为的人生中最正确的决定，那就是拒绝保研，坚持申请了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的研究生。
这个过程中，张瑞恩帮了他很多，其中包括金钱。
姜层岚家庭条件不差，可美国读书，读的还是艺术这种烧钱的东西，一年的开销少不了一百万。执意出国让姜层岚的妈妈很是伤心，姜层岚不想把老两口的退休金花在逐梦上面，他告诉父母，他有渠道可以负担留学的开销。
父母知道他在本科的时候，会卖一些设计稿给国内的潮牌，有自己的小金库，于是轻而易举地相信了。
而出于一生一世的天真的幻想，姜层岚接受了男友金钱上的馈赠。
姜层岚之所以如此相信张瑞恩对他的真心，是因为，他在gay吧见识过了基佬的世界，见识过了同性恋这个群体有多滥交，因此张瑞恩的绅士，显得格外珍贵。
——在一起一年多，张瑞恩从来没有碰过姜层岚。
姜层岚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信，他的脸哪怕放到表演系都是能打的，但每每私下相处，哪怕情意浓到快要化开了，张瑞恩永远能做到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张瑞恩总说姜层岚年纪还小，他可以等待。
接吻是目前为止最最超过的事。
因此，姜层岚才打算在这一天，确定他能拿到下一学年的奖学金的时候，和张瑞恩发生进一步的关系。
他想告诉张瑞恩，那些养花般的悉心浇灌是有用的，他没有让他失望，他也许再过不久就可以经济独立……
他会成为可以和张瑞恩比肩的优秀设计师。
姜层岚外卖了烛光晚餐，在厨师团队加紧烹饪的时候，他在浴室里泡了个香香的精油澡，为期待已久的夜做准备。
出来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自己做扩张，对于初体验他仍是羞涩的，希望由男友如导师般，再一次引导他。
只可惜那天的结局算不上愉快。
张瑞恩在傍晚的时候准时抵达，面对一屋子精心准备的浪漫，他温柔地问姜层岚，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彼时，姜层岚没能看懂男友藏在温柔面具下的丝丝抗拒。
“Ryan，你应该恭喜我。”姜层岚暖烘烘的身子香香地靠过去，“看看你手边的文件袋呢。”
张瑞恩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自然而然地拿起文件袋，拆开。
薄薄几页纸和质感其实很一般的证书奖章，让这个年近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骤然间脸色大变。
“你把这些设计稿公开发表了？”他极力克制语气里的阴狠和愤怒，但见惯了他温柔笑脸的姜层岚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他的真实情绪？
姜层岚懵了：“我、我没有……只是参加一个比赛。”他有些无力地辩解道，“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怎么会没有影响！”
张瑞恩大声吼了出来，公寓里所有暧昧氛围顿时消失殆尽。
姜层岚脸色煞白。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张瑞恩，张瑞恩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闪躲，似乎想找补些什么。
但下一秒，手机震动的细微声响，在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室内响起。
张瑞恩把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他姿势很是防备，姜层岚看不到来电人是谁。
但从张瑞恩皱得更紧的眉头来看，不是什么愉快的联络。
早知道今天应该看看黄历的。姜层岚咬着唇想。
谁也没说话，姜层岚看着张瑞恩盯着手机屏幕，直到电话那边的人挂断。
然后张瑞恩站起来，冷淡地说了句今天还有事，改天再一起吃饭。接着大踏步离开。
姜层岚看到他一边开门，同时低头看手机，似乎是在回拨刚刚的电话——看来那通没有当着自己的面接的电话，不是不想接，是重要到不能当着自己的面接。
有什么在姜层岚的心中一闪而过。
那晚，他耸着肩，以极慢的速度吃掉了一份已经放冷的牛排，然后把剩下的吃不下的都打包放进冰箱。
姜层岚香香地、独自一人睡着了。
浑浑噩噩的一周后，张瑞恩才再一次联系他。
张瑞恩先是对那天的失态表示了歉意。
他的解释是：层岚，我说过的，我会为你的未来铺路，好的设计得在至关重要的时刻面世，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姜层岚接受了这个解释，回他：好的，我知道了。
担心自己语气生硬，还发了个小猫撒娇的表情包过去。
从那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变成了一种融洽表面下的礼貌克制，尽管还是会有亲吻之类的肢体接触，但两人无一都很紧绷。
像是绵长的酒劲终于过去，姜层岚开始注意到一些，在爱得最甜蜜的时候，他完全没注意过的细节。
比如他从没见过张瑞恩的朋友，比如每一次都是在这间张瑞恩支付账单的公寓里见面，他从没去过张瑞恩的家。
有一次，姜层岚忍不住问张瑞恩，什么时候会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
张瑞恩脸色僵硬得明显，顾左右而言他：“现在这样不好吗……你敢出柜吗？”
“不好。”姜层岚说道，“我现在不敢，但我不会藏一辈子。所以我问你，你想什么时候公开？”
“现在不是时候，再等等吧，乖。”
“好。”
只要有一次的清醒，稍加留心，就会发现其实哪里都是破绽。
姜层岚浏览了张瑞恩在社交平台上的所有动态，作为近几年很火的新锐设计师，张瑞恩在社媒上展现出来的人设，和他让姜层岚见到的日常生活一样精装修。
于是姜层岚转而去研究，别人对张瑞恩的评价。
众所周知，虽然英区才是PDF的老大哥区，但美区的瓜的炸裂程度同样不遑多让。
姜层岚没在社媒挖到什么，却从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学姐那里，得到了一份久远的、包浆的、足足2个G的图文并茂的PDF。
爱恨情仇和玉体横陈，姜层岚兴趣都不大。
他按照目录上标注的页码快速往下滑，在PDF的最后一页，找到了当年，张瑞恩就读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时，比起嗑药滥交开银趴，简直微不足道的一则八卦：
《友友们，浅扒一下，服装设计的张X恩好像被某富婆包养了……》
姜层岚看完了那则并不算实锤的图文并茂的八卦。
然后在心中确信，他被小三了。
他同样没有实锤，可是那么多的细节加在一起，哪怕姜层岚有多不愿意相信，怀疑也基本等同于事实。
他恐怕真的被小三了，从他们之间的一开始。
姜层岚思来想去，打算找时间和张瑞恩谈谈。
然而还没等姜层岚鼓起勇气付诸行动，突如其来的消息，就让他掉进比被小三了还要泥泞的深渊——
姜层岚的室友一天早上从夜店嗨完回来时，路过报刊亭，买了本新发的刊物。
回到公寓后，他把那本大名鼎鼎的、堪称业内风向标杆的时尚杂志递到姜层岚的面前。
兴高采烈地说道：“宝贝！恭喜你！你设计的衣服登上MODE封面了！”
姜层岚下意识看向杂志封面，下一秒，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封面右边，加大的字符清楚写着，超模李确与设计师Ryan Zhang，首次合作封面。
·
大半瓶喷剂下去，才把哮喘犯了的姜层岚急救过来。
姜层岚红着眼睛，一边喘息，一边安慰受惊的室友，说：“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顿了顿，勉强笑道，“幸好你没打急救电话，救护车太贵了。”
室友吓坏了，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你……要是没有找到喷剂，我都打算扛着你去医院了！”
姜层岚的急性哮喘来得快去得也快，休息了一会，就缓过来了。
他再一抬眼，就看到刚刚急得上蹿下跳的室友也坐了下来，手上正捏着MODE杂志，眼睛比他还要红，怒火中烧的那种红。
姜层岚一怔。
室友已然怒不可遏，大骂出声：“我就知道这个渣男有问题！我之前也不好多嘴……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是啊，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姜层岚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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