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陆宜洲这个人挺幼稚的,压根不像年长她两岁的样子。
有段时间她曾对他有一点点惺惺相惜,直到他默不作声考科举,骑白马披红游洛京,被一群小娘子丢丝帕,她才知他竟是那个一甲探花。
这事呛得她噎在喉头,偏他还要来炫耀——我当科举有多难,被你吹嘘的好似只有梁元序才能考中一甲,别人都是傻子。
说话的同时还一把夺过她准备砸向梁元序的丝帕擦额头的汗,用完随手一丢:谢了。
她呆若木鸡。
回过神追着他打。
若非蒙着面纱,那年她就已出名:痴女子狂追探花郎半条街。
现在,这个“玷污”过她丝帕的人,在她着了相,最难过之际出现,还给她买来一堆零嘴,自始至终没有鄙夷她的眼泪和懦弱,给足她体面。
虞兰芝微微动容,动容之余反思自己不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于是振作起来,慢慢道:“我姑父最喜欢成熟稳重的小郎君,饮太禧白。太禧白你知道吧,御酒,浓而不腻,清澈澄莹,我阿爹也喜欢,说远了,我再给你说说我表姐。”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一眨不眨望着他,“我表姐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品行、才情、容貌全都是。爱慕她很正常,我知道你条件一等一的好,可你若是不够真诚,品行恶劣,我断不会帮你说半句好话的。”
陆宜洲神色平静。
一点反馈都没有,让虞兰芝有种自说自话的扫兴,暗想装什么装,鬼知道心是不是拎到了嗓子眼。
她扯一扯嘴角,“轮到你了,说说看,你表哥。”
廊下顷刻就安静的针落可闻,唯余廊外悠扬的祭乐。
“他是男的。”陆宜洲淡淡道。
“……?”
陆宜洲挑眉。
“你……”虞兰芝竭力维持得体的表情。
“你真要听?”
“趁我现在还能好声好气跟你说话。”虞兰芝拳头梆硬。
陆宜洲道:“他喜欢丰腴美人,你的话……”他挑剔的目光径直落在她胸前,“差挺多。”
谁又能说清那目光是渴望还是贬损。
但虞兰芝的脸颊却在那一刻由红转白又转了青。
“对了,比起丰腴,他应该更爱高挑和聪明的小娘子。”陆宜洲说着说着“嗤”一声大笑,“这两点刚好又是你没有的。你与其肖想有的没的,不如先治治脑子,说不定还能长高。”
多诚恳的建议,虽然忠言逆耳。
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陆宜洲半点也不意外。
只见虞兰芝站起身,抿紧唇,把攒盒一股脑抛向他。
许是早有所料,他下意识闭上眼,脸颊挨了一阵雨点似的糖果雨,窝丝糖、响糖、松子糖。
怒意浮上心头,又忽然泄了气,他坐在原地动也不动,良久,才弹走肩上一粒糖,仰脸望定她,语重心长道:“你又不差,何必非要强求没有的缘分?”
虞兰芝咬牙切齿,扭身飞奔,越跑越快。
可不管她在梦中把陆宜洲如何大卸八块,也改变不了醒目的事实——她确实没有长成梁元序喜欢的模样。
高挑的,聪明的,丰腴的,宋音璃全都有,而梁元序的贴身婢女也有高挑和丰腴,只有虞兰芝,什么都没有。
成长大概就是不断经历挫折,然后还能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过程。
次日霜降,秋日的最后一个节气,白天燥热,晚间沁凉,大家都很累,倒也没人注意敷了一层脂粉掩饰气色的虞兰芝。
离开明台,她就独自去公厨,提着食盒慢悠悠回舍馆。
中途偶遇姑父宋祭酒,和蔼地垂问她身子可大好些?
她回没有大碍,始终低着头,没有去看他身边的梁元序。
之后,她独自坐在舍馆的小桌子上用膳,芹菜炒腰果、凉拌菠菜、羊肉毕罗、炙羊肉、一碗白米饭再加一碗羊肉汤,荤菜只有羊肉!就因为今天是霜降。
她愤然扒拉午膳,凶恶的表情把来传话的粗使婆子吓一激灵,拢着手站在门槛外,小心翼翼回禀:“虞斋娘,梁舍人找您,说是一直不见您送《太常寺要录》,今儿他刚好有空,便亲自来取。”
还剩三分之二的重点没划。
虞兰芝略略一顿,起身回室内翻出厚厚的一本书册,递给婆子,“有劳妈妈。再帮我带句话,就说,就说我正在休息不方便见客,改日再感谢他。”
婆子收到书册的手也被塞了一粒银馃子,霎时眉开眼笑,一叠声应下,弓着腰离开。
开心也罢,伤心也罢,见或不见都是一个人的情绪,另一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在意。
目送婆子离开,虞兰芝的肩膀微微垮下,拍拍脸颊,把情绪整理好,回到小方桌前继续用膳。
正愁满肚子火气没处撒呢,是夜月上中天,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前面就说过,虞兰芝的听觉异于常人,不比专门训练过的高手差,此刻走了困,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听觉范围。
屋顶踩着瓦片的蹑步,已经放到最轻。
房中早有准备的她一骨碌翻下床,穿好方便行动的圆领袍小鹿皮靴,腰上再别一把防身的波斯匕首。虞兰芝悄然溜出房门,猫着腰儿穿梭在花木之间,挑一个绝佳位置眯着眼眺望。
这是今晚的第二次。
第一次纯属巧合,仓促间也没做好应对,更怕打草惊蛇,她才按兵未动。
得多想不开,做贼做到了圆丘……
这里又没值钱的东西,有也没法儿带走,只有取贼/狗/命的金吾卫。
倘若不为黄白之物的话,又所为何事?
想到斋娘院全是花一般的小娘子,虞兰芝惊恐地捂住嘴巴,莫非是采花贼?
她忙环顾周遭一圈。
只见青白的月色下,一名身材瘦小的黑影蹲在隔壁裴斋娘的屋顶动也不动,虞兰芝纠结要不要喊人,那人忽然动了,踩着瓦片嗖嗖嗖跳进夜色。
好半天,虞兰芝才回过神,慌忙去敲裴斋娘的房门,没多会儿,睡眼惺忪的裴斋娘,满脸怨气打开门扇,问她何事?
她回答没事,裴斋娘的脸色登时就更难看了。
“我没事,但你可能摊上大麻烦。”虞兰芝后退几步,再次仰头望着屋脊,那人蹲下好一会儿,总不至于是出恭的吧?
这个谜题,唯有亲自爬上去才能解开。
不等天亮她就把事情原委禀明了表姐和姑父,三个人神情凝重。
宋祭酒不忘叹一句:“你做得很好,没有打草惊蛇。”
站在一旁从头听到尾的裴斋娘早就两腿发软,光是听贼人连续两次夜探她房间的屋顶已是汗湿里衣,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住。
直到虞兰芝提出同她换间房,方才将其安抚。
这日众人照常前往明台,不过少了两名斋娘,虞斋娘本就在休养,裴斋娘刚好也病了。
圆丘昼夜温差大,一个个又是千金小姐,没有知冷知热的贴身仆婢照顾,难免抱恙,此情此景倒也合乎常理。
在宋祭酒的安排下斋娘院附近仅剩下几名排除嫌疑的粗使婆子,手里有着忙不完的活计,等闲不会踏进院落。
虞兰芝抬来一架木梯正欲往上爬。她身手轻巧,攀墙爬树不在话下,比宋音璃灵活许多。
“我帮你扶梯。”宋音璃心知肚明自己的实力,为免添乱,只做些力所能及的。
谁知木梯才爬上两格,虞兰芝的肩膀就被一只大手按住,沉沉的,同时传来陆宜洲的声音:“让我先。”
“你要不要脸啊,这里可是斋娘的……”她眼睛一瞪,陡然想起他是这里品级最高的武官,确实有权来此侦办。
陆宜洲正眼看都不看她,仿佛在对空气讲话,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听话。”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上次的仇还没了结呢。陆宜洲深知她是个犟种,也不再多说什么,当着宋音璃的面轻轻一带,把人抱了下来,准确地说是拎下来。
虞兰芝呆了。
旁边的宋音璃也呆了,噗嗤抬袖掩口偷笑。
这涌动的暗潮,当局的两个人尚未有所察觉,却被宋音璃看在眼里。
陆宜洲的脸也渐渐红了。
虞兰芝没想到进展这么快,表姐和陆宜洲一对眼双双红了脸,内心雀跃不已,卷起衣摆也爬上屋顶,朝陆宜洲挤眉弄眼。
“你是不是有眼疾?”陆宜洲关心道。
虞兰芝:“……”
陆宜洲没再继续逗她,拧眉检查脚下的青瓦。
虞兰芝瞪着陆宜洲的身影,嘴唇动了又动。
这个人突然变得不一样了。那个嬉皮笑脸、吊儿郎当招惹她,总是气得她跳脚的小郎君变成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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