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薄薄一层褥子下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纸张有些泛黄。她借着外边微弱的光亮，艰难辨认其上文字，心中像跑了一匹马儿，越奔越快。
“一年赚，一年赔，种个蒜，心也累。种来种去心也累，羡慕他家好富贵。
人生何苦短？福禄不常伴。福寿何处寻？至道罗浮门。
入我罗浮门，方知罗浮好。纵有万事忧，一梦解千愁。
趾离送清梦，周公消我愁，北斗来解厄，仙姝伴我游。
......”
熟悉的文字，似乎有穿透纸背的力量，敲打在闻竹心中，她越看越心惊。
与此同时，汴京城横街小巷里的一户人家，深夜未眠。
“娘，我睡不着。哪儿都疼.......”稚嫩而无力的童声划破静夜。
身着粗布衣服的女人紧紧将小儿环在怀里，轻抚他的背，额贴着额，似乎这样能分担一半痛苦。
实在触目惊心——小儿面色惨败，袖中露出的半截小臂，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紫癜。
“没事儿了啊，就快了，快了......”女人眼睛红肿，向外扬声，“他爹！快点！”
院子是汴京城中最简陋的那种：进门就是一间低矮瓦屋，旁侧有一破败的小茅屋。女人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到屋外烧水的男子耳中。
水沸了，男人小心翼翼地将沸水注满陶碗。
男子却不疾不徐，在月下摊开双手，掌心一摸红色格外显眼——一枚小小的红丸，像是刺破掌心后的一滴血。他眼睛猩红，枯槁的手不住颤抖，将红丸合在掌心，对月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
一套复杂仪式结束。男人将其置入沸水中，红丸渐渐化于水，不见踪迹。
男人走向女人和孩子，步子有些蹒跚，一脚深一脚浅，依旧极力稳住身形，不让药洒出一滴。
三双眼睛，都紧紧盯着瓷碗。
男子将碗递给女人，稳稳在女子手中后才放开手。女人拿着木勺，一勺勺把水喂给小儿。孩子痛得一双眼睛睁不开，本能地吞咽。
疼痛渐渐离他而去，小儿渐渐觉得，自己似置身于春风中。草长莺飞，暗香盈身。
小儿逐渐睡去，在梦中露出甜甜的笑容。
女人和男人也笑了。
……………………
汴京潘楼街，桑家瓦子。
午时正，正当汴京日头毒辣时。
整个瓦子如沉睡了一般。稀落的几个人影，零零星星，在一顶顶支起的草棚下倚着、睡着。日光炙烤在草棚的茅草棚顶，不时发出烦躁的刺啦声。
想到今日来这目的，闻竹不住思索。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象棚，带路人老孙向她一揖。二人寒暄几句，便向瓦子最深处走去。
瓦子最深处乃是一联排廊屋，总共三件屋舍。老孙引着她走入居中那间，几间屋都以绢布糊窗，透光极差。进屋仿佛入了地洞般。
老孙和闻竹合力，把墙角一落地橱柜腾挪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向外冒着寒气。
这便是大邺汴京黑市入口。
闻竹曾无数次从这出入。汴京黑市，人称“鬼市子”。鬼市商人，一般于五更天开始摆摊，天一亮，所有商人迅速离开。因昼伏夜出，行迹如鬼，所以叫“鬼市”。
夜里营业的鬼市人人皆知，但每日营业的黑市，知之者少。从这个洞口下去，便是真正的腌臜之地。都城所有上不得台面的生意，都在此处。
二人拿上火折子，扶着砖墙小心翼翼，躬身前行。
走了约莫一射距离，豁然开朗，闻竹直起腰。
汴京城的体面、繁华、富贵，在这里被撕得粉碎。纵是七月时节，外边的人下到这里，也觉寒意彻骨。灯光昏暗，人的听觉发挥出莫大的潜力。男人、女人的哭号，小儿的哭喊，打斗声，打铁声......隐约都能听见。走过一处灯光更为昏暗的地界，旁边是数个半人高的笼子，里面有几团似人非人的事物慢慢蠕动。这样的笼子堆了数十个，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顺着人的七窍涌入，仿佛腹腔胸腔头颅全然被血雾充斥。闻竹偏过头，快步走过。
她知道这蜷着的不是兽，而是活生生的人。旁边有空笼子，铁笼底部已经被层层叠叠的新旧血液洇成了暗红色。
上一世她初次来此，还以为是戏团豢养来表演的异兽。好奇地蹲下身观察，一下子对上一双腥红眸子，吓得半死。
那是人的眼睛。
那团看不出人形的事物瞪着她，发疯般地撞击笼子。闻竹从没在任何一个人的眼中见过如此深重的阴戾之气，他经历了什么？
阴森之感从脊骨蔓延到全身，闻竹定神，从旧忆中抽离。
迎面走来一队人马，带头者身材矮小，其后都是精壮汉子。闻竹和老孙忙侧身避让。汉子每人挑着扁担，行进间发出清脆的金银撞击声。定眼一瞧，筐子里全是沾着泥的金银饼及铜钱。没等她细思，后面汉子一扁担又让她开了眼界——两筐大大小小的陶俑人，以及各种瑞兽形制陶器。
队末，四名汉子吃力地抬着一青铜鼎，斑驳不堪，上沾着泥土。
人口贩卖，倒斗，□□易，私铸兵器......在黑市不过稀松平常。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它不能做的。
两人往深处去，喧嚣渐渐远离。这里是蔡老板的地界。蔡老板平日做的，主要便是制赝，私印书，相比于外间那些，实是小巫见大巫。
蔡老板不在，贺朗接待了她。
与上一世不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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