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竹引着纪宣进了十斋斋舍。
国朝太學共有十斋,生员二百,每斋约二十生员,同在一处斋舍起居。太学十斋各有名号,诸如服膺、提身、守約、習是、存心等美名,平日太学众人惯以数字称斋号,不称名。在太学就读的大多是汴京官宦子弟。也有少数自各州、县学选拔而出者,闻竹乃京畿路开封府祥符县人士,便是自开封诸县学中选拔而出的“庶人中俊异者”,去年末方入太学,分于太学第十斋。
十斋位于太学东南,位置偏僻,格局与其他九斋略有不同。其中一间屋舍与其他屋舍格局大相径庭,只能容纳两位生员起居,此前一位生员因事出走,闻竹一补缺,与卫赐成了同舍。
斋舍格局狭长,进门便是木桌,上有一拙朴茶壶。房间以此桌为界,左侧为卫赐的书案及床铺,右侧则是她的。
注意到身侧探寻的目光,她一面为纪宣倒茶,一遍留心其反应。
闻竹摸上茶壶,茶水只剩些余温:“款待不周,兄请见谅。”
纪宣只称无妨,看不出喜恶。
闻竹不置可否,转身去找器具干正事。
纪宣不动声色地打量这间屋子,物品不少,在狭小的空间内乱中有序,不远处的书案旁侧摆着几盆植株,显然经修剪,错落有致。
闻竹拖出一木箱,拂去上面的灰尘,开箱取出一略小的木盒到案上,将新奇物事一一拿出,余光留意着那边,特意弄出声响。
果不其然,一道探究的目光投过来。
“兄有兴趣?”见其如上钩的鱼儿般,闻竹笑着请他上前,将一把小巧的铜钥递给他,“不妨亲自看看。”
没想到她主动提出,纪宣迟疑片刻,接过钥匙——木盒里面尽是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钳镊类器具。旁边凹格码了一排瓶瓶罐罐。纪宣纵游历甚广,博闻强识,也不能一一分辨。
那边的公子哥还在端详,闻竹在书案另一端对着碎玉残片沉思,心中已有了决断。
将三枚残片一一摆到对应的位置,闻竹指向其中一道裂痕:“此侧裂痕平直,断面还算平整,可用连缀之法,以上好胶质粘附。”
见他颔首,她继续对着另一处道:“此处断面凹凸不平,缺损较多,较为棘手,”
这次,闻竹直接拿出两套方案:
“此种破损有两种方法可用。一为金镶玉,可掩饰修复痕迹。二为钻孔,须在断裂之处的两侧钻孔,辅以浅槽,再将材料填入沟槽以弱化痕迹,亦可加强绑缚。二者各有优劣——若为兄珍视之物,以何种方法处置,还需兄定夺。”
闻竹嘴上不说,却期望他选第一个,实是钻孔法费劲,她不想在此事上大费周章。
公子哥沉思片刻,叹道:
“金镶玉固然可遮掩裂痕,可与其说是掩饰,不如说是昭彰——纵有包金掩饰,反而显得累赘。”闻竹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如此,便依第二种。碎玉终究不能复原,不以包金掩饰,反而坦荡自然。”
他声音平和,听不出多余情绪。她静静听着,时不时给出略显刻意的赞同之色,在桌下暗自绞着手。
不就是嫌俗吗?难得他一番滔滔长论。
闻竹并未忘记自己的谋划,想接近一个人,还需探听其秉性喜好。
她笑着颔首,心暗记下,这公子哥儿倒是个多思之人。
闻竹面不改色,爽快答应:“纪兄说的有理,就按这个来!”
说罢准备,纪宣礼貌性地微笑,目光始终逡巡在木盒中的精巧器具间。
她识趣留客:“难得兄对这等工巧俗事有兴致,若无急事,便多坐一会?”
“多谢。”
纪宣从容一揖,待闻竹再次转过身来,高高大大的身影已自行坐在了书案的另一侧。
闻竹微微睁大了眼。
先干正事!她拿出毛刷,仔细清扫每一块参与的断面,又用绢布沾水,拭去沾染的细尘。
接着是一只小巧的坩埚和铁钳。
闻竹心念集中,伸手去摸桌案另一侧的烛台,没等她欠身,烛台已经到了她手边。抬眼看见纪二郎微微偏过头看她,唇边笑意清浅,又将烛台往她这边推了推。
这公子哥还蛮乖觉?
她连忙扯出一个笑,颔首接过。
闻竹又取出一只铁罐,里面是一卵石大小的固形物,通体发白能透光,将那物铰了一块下来。
“这是何物?”纪宣端详着发问。
闻竹用铁钳夹起坩埚,在烛火上过了过,待有了些温度,将小块胶质置于其中加热:“兄的玉璧可是取材于和田白玉?若以普通胶质或生漆粘合,风干后极易发黄,乃至腐蚀原本玉质。此物则不同——来自西南大理,取自当地百年古树,胶质清透色不泛黄十分难得!与白玉甚是相配。”
扪心自问,这话一半是胡吣。那时林彻见她学有小成,把这套东西直接给了她,她哪想着特意问各物的来头?
但这的确是好东西!
纪宣沉吟,应该是信了:“大理多奇花异木,猛兽毒虫,想来和中原相比,物产自是不同。”
胶质将要熔毕,闻竹分心去看那玉璧——玉虽好,透度、脂润上却差了些,凭他的家底想要什么好玉没有,何以对此情有独钟?
她取一细刷笔,以胶质涂抹断面,随口打听:“这玉温润细腻有光泽,想必伴兄已久?”
“的确——这本是我母亲的玉,到我这儿,也约莫有十余年了。”
“那闻某更要细致些,莫让伯母瞧见以后担忧才好!”
她说完,一秒,两秒……对面没有声音。
闻竹疑惑抬头,纪二郎垂着一双俊眼,嘴唇翕动似要说什么,又摇了摇头。
他自进门便淡淡的,闻竹哪见过他这等情形,睁大了眼睛,不得不出言:
“兄……可还好?”
闻竹看出他强撑的笑:
“无妨……先妣若知此物得有缘人修复,也可欣慰。”
闻竹拿着笔刷的手顿了一下,看他神色落寞——才发觉自己似是说错了话。
天爷!怪她急功近利,没打听过便草草行事,这下可戳人心窝子了!
没人继续讲话,尴尬气氛逐渐扩散到整间屋舍。
她好想夺门而出。
*
吕嘉惟一路焦急寻至十斋,将一间屋舍门叩得当当响,门扉打开,眼前却是一陌生学子,盯着他看了会儿才出言:
“在下十斋闻竹,不知阁下何事到访?”
闻竹看着吕嘉惟的熟悉脸孔,忍着心中别扭,向故人问道。
吕嘉惟十七八岁的年纪,中等身高,面容圆润讨喜,带着几分孩子气。她上一世与吕嘉惟相识已是冬月,吕嘉惟现在还不认识她。
吕嘉惟回礼,目光却不住地往屋内飘:“某九斋吕嘉惟——听闻二郎在兄台处?”
纪宣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你倒灵通,都寻我到这来了。”
“上次说好了!你得替我写……”见闻竹还在旁侧,吕嘉惟说到关键处,声音弱了下去,轻咳几声,“司业催得紧,火烧眉毛!这会儿到处寻你不到。”嘉惟面带幽怨,对着纪宣瘪了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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