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天光渐亮,落在屋脊上的翠鸟发出啼叫,唤醒了沉睡的人。
肃国公已过六旬,年老觉浅,每日约莫都会在这个时候醒来,盛夏空气炎热,即便是清晨的时候,也已被暑气蒸得难耐。
昨夜,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咳了黑血。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到,就已经病魔缠身,下不了榻,饶是再多的药吃下去,都见不得好。
皇后如此病重,以前也不是没有咳血的时候,可是,咳得这样厉害的,还是头一回。
怕是,没多久的时日了。
肃国公换好了绯红官服,整理好了形容便带上孙女一同往宫中去。
他是皇后的父亲,皇后病重如此,他见一面总也是可以的。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肃国公叮嘱孙女,“三娘,一会在你姑母面前,多说些你表兄的好话。”
沈绥华是国公府大房的嫡次女,族中排行三,今年十七,同太子年岁相仿,幼时也常出入中宫。
皇后对每个孩子都很宽容很和善,所以,即便宫里头规矩多,沈绥华却还是挺喜欢去坤宁宫的。
因为姑母又漂亮又温柔。
皇后对每个小辈都一视同仁的疼惜......
可是独独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怨恨。
沈绥华低着脑袋,闷闷道:“说了又有什么用,表兄他又不是皇上亲生的,说再多也没用啊……”
她话还未完就被肃国公厉声打断。
“你莫要再提这种话了!你也要如此辱太子?”
肃国公太过严厉,眉毛一竖,沈绥华就再没敢说话了。
可她心中也委屈,她何尝说错了呢?当初滴血验亲,太子和皇帝的血明明白白不相融,这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实,还有什么好辩驳呢。
不是从皇后肚子里面爬出来就是太子,最基本他得是龙种才行啊。
太子和皇帝没有血缘干系,那就怎么也算不得是太子了。
肃国公看沈绥华还一脸不服气,面上怒容更显,“我就不该带你来,你给我下去,回家去!”
沈绥华哪里肯。
马车都已驶出好远,她现在走回沈家,还没到家就会被热个半死。
她忙告饶,诚心诚意道了歉,“我不会再提那件事了,求祖父饶了我。”
肃国公冷哼一声,“下去,我让人来接你。”
带她进宫也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倒不如早些回家去。
沈绥华听到祖父说让人来接她,也没再纠缠,马上下了马车。
等到了紫禁城午门处就要下马车,肃国公只能从午门走到坤宁宫。
贞元帝不喜国公府的人频繁去见皇后,只是昨日皇后吐了血,实在病得厉害才容许他们进宫。
因着打过招呼了,这一路上,除开热气难耐,肃国公一路下来也没其他阻碍。
等到了坤宁宫后,约莫是巳时,宫人进去禀告后,没一会出来引着他们进去。
贞元帝也在,正坐在床榻上,看样子是在和皇后闲话家常。
自皇后生了病后,贞元帝去坤宁宫就去得频繁,今年过完年后,不顾众人劝阻,直接搬来了此处,和皇后一起住着。
外朝的首辅劝他,内朝的掌印太监也在劝他,连太后也在劝他,说这事不合礼法。
可是皇帝没有听,一意孤行,执意要和皇后同住。
他临近四十的年岁,一身明皇锦袍,头戴金丝翼善冠,眉眼坚毅俊朗,人至中年的帝王,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冷冽的人,唯独看向皇后的时候目光才有柔和。
贞元帝听到了肃国公行礼的动静,亲自将皇后从床上扶起了身。
皇后病入膏肓,唇瓣不见血色,眼底青黑,有将死之气,饶是如此,仍旧颦颦动人,如病弱西子。
皇后看向皇帝,道:“令渊,你先去外面,父亲已经很久没和我说过话了。”
令渊是贞元帝的字。
贞元帝不想出去的,可是今日他都答应了让肃国公和她见面,再留下,他们话也说不痛快。
最后冷冷地看了眼肃国公后,还是起身往外殿去了。
肃国公本还低着头,直到皇帝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才终于抬头,而后快步走到皇后面前。他的眼中马上挤出了眼泪,走到皇后面前,看着她心疼地问道:“你这些时日可还好?怎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皇后让人给肃国公端条凳子,而后屏退了所有人,这才回了他的话,“好不好也就这样,什么药都吃了,没甚用。”
皇后这是心病,心病吃再多药也医不好的。
肃国公还在想着如何开口说起太子的事,皇后却先他一步开口了,“我知道父亲已经找到了太子,现下一直在和他联系吧。”
皇后最清楚她这父亲为人,像肃国公这样醉心权利的人,怎么可能会让沈家的太子流落在外。
肃国公心下一跳,也没想到皇后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是什么都猜到了,可她和他提起这事,是为了什么?
看着肃国公错愕,皇后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她轻笑了一声,这笑恍惚要散在空气中,可笑着笑着却又不知为何,滚出了热泪。
她看着肃国公道:“礼王辱我,害我生下了齐扶锦这个孽种,他在我膝下二十年,我对他不是很好,概因一看到他,就会想到当初那桩旧事。我苦苦隐瞒这事二十年,纸包不住火,还是被抖落出来了。圣上现在气在头上,怕看到扶锦,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皇后说起往事,泪水还是止不住淌,怎么也止不住,眼睛一下就红成了一片,可是怕被皇帝听到,还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我赶走了他,可他生于斯长于斯,怕终究是要回来的。他回来的话,你能保住他的命吗?父亲,你能保证,他留住这太子的位置,而不被人杀死吗?”
肃国公他有想过这些吗,他只想着去抢太子的位置,只想着将来坐到皇位的那个人,流着他们沈家人的血。
肃国公执意道:“他好歹是你的血脉,再说,滴血一事,向来荒唐,不能作数。那碗认亲的水是贵妃的人端来的,谁能断定他们有没有做手脚。你恨他恶他,又何必顾及这些?你养病就是,不需操心这些。”
为了皇后养病,大殿之中门窗紧闭,无数的晨光被隔绝在窗外,殿外是一个世界,殿内又是一个世界。
“不,我不恨他。”皇后出声道:“可我也不爱他。”
她为什么要恨齐扶锦。
可是,她又凭什么去爱他呢。
皇后知道肃国公一意孤行,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饶是她已濒死,可他也不会听她的话。
她看着肃国公,只是哭,就连失望也都没有了。
早在很久之前,她对他就已经失望透顶了。
可或许是她哭得实在太厉害,还是惊扰了外面的皇帝。
贞元帝听到殿内动静,大步走来,他一听到皇后哭,就知道肃国公又是在气她。
她都这个样子了,他这个当父亲的,仍旧看不见。
贞元帝气得想要不顾仪态,往肃国公身上踹一脚,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他几乎是跑到了皇后的身边,把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不停拍着她的背安抚,“阿筝别哭了,不要难受了,太医说让你好好养病,你不能总哭啊。”
在贞元帝看不到的地方,沈咏筝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有预感,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她喉咙又是一阵腥甜,喷出的血,吐满了皇帝的胸口的锦衣。
贞元帝被这口血吐懵了,一时间耳畔铮鸣,久久不能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又响起了沈咏筝的声音,她断断续续道:“扶锦这孩子从小就要强,我赶走了他,可是我怕他会再回来,如果他再回来的话,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齐扶锦真的很要强。
他还年少时,沈咏筝夸过一个武将家的孩子身手好,后来齐扶锦就去习了武;她夸过一个孩子字写得好时,齐扶锦就练出了一手让世人称赞的好字;有人夸他的妹妹可爱漂亮时,齐扶锦就开始穿得花枝招展......
他什么都要和别人比。
以至于,沈咏筝觉得,他不会那么甘心让出太子之位,不会那么甘心被她赶出了京城。
她浑身都快已经脱力了,可是仍旧死死地扯着皇帝的衣领,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
“不要杀他。”
“不要杀他。”
正如沈咏筝说的那样,她不爱他,可也不恨他。
她不喜欢他,可是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了。
贞元帝无力地合上了眼,抓住了沈咏筝的手,答应她,“不杀他,我不杀他。”
其实如果贞元帝真的想要杀他,齐扶锦根本走不出京城。
他就带着两个亲卫,能躲得过锦衣卫的巡查?
得到了贞元帝的回答,沈咏筝再也撑不过去,昏死了过去。
贞元帝让人去马上传太医过来,视线落到了一旁的肃国公身上,咬牙切齿道:“出去!”
肃国公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他出了宫后,让人给远在恩文府的太子传话:皇后病危,速归。
既然皇帝已经答应不会杀了他,那就让他回来吧。
如果皇后死了,不久就会有新的皇后即位,那样失踪的太子必然会紧接着被废弃。齐扶锦必须要回来,他如果回来,还有可能争一下,可若是不回来,太子之位必落他手。
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要把握住。
*
自从李挽朝知道怎么去帮那个可怜的女子之后,就在忙那事,这两日时常不在家中,而温沉自从过了县试之后,就再没往学堂里头去过,近些天也一直在家安心备着秋闱。
这日,喜萍给忠吉传了句话,说是太子一直在让他查的关于礼王的事情也有了下落。
在外人手不够,他一个人掰成了十个人来用,之前李弘远的事是他一个人在忙,温沉让他打听得那件关于礼王的事,也是喜萍一个人在忙。
忠吉倒是比他轻松多了。
也好在喜萍人机灵,会变通,查东西快,人小也扛造。
温沉让喜萍查的是,礼王子嗣的事。
礼王现今过三十,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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