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不明就里地紧跟在李重翊身后,二人一路出了大理寺,骑马行于长安城的繁华主街。
天光渐阔,街巷人流如织,将整座长安点缀得热闹非凡。酒楼茶肆前垂挂着新染的幡旗,青瓦屋檐下,红漆牌匾映着晨色日光。
上官若偷偷补了些许面上的黄粉,瞥了眼前方的李重翊。
只见他端坐马背,握缰的手指修长有力,姿态端正,衣袂翻飞,身形玉树临风,半眯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扫过街道人群,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透着疏离的漫然。
上官若敛眸,心头忽然浮起长安城中,他最负盛名的又一别名。
——“玉面杀神”。
此名乃是由北狄人所起。彼时她仍在大理寺为微末小官,街头茶肆间,书肆话本上,但凡提及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李重翊,必定绕不开这个名讳。
听闻三年前,他横空出世,单骑直入北狄大营,独战百人。
剑锋所向,北狄人竟无人能挡。
大乾开国一百余年来,与北狄战乱不休,得此封号者,只不过二人。
上官若眸色微沉,心下苦笑。
而被尊为“杀神”的另一人,早已化作黄土。
也化作她心头,最深的死结。
她尚沉浸在思绪里,蓦地察觉马蹄声顿止。上官若微微抬眸,眼前赫然是一座高阁,红漆牌匾高悬檐下,鎏金大字熠熠生辉。
——迎香楼。
竟是花楼?
她心头微怔,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楼前光景。
只见此处门前冷落,平日里应有的丝竹软语、红袖招揽,此刻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包围四周的衙役。每一人皆腰佩长刀,神情肃然。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胸腔缓缓升起。
她正欲开口询问,前方的李重翊却已翻身下马,随即回身遥遥看她,唇角带笑,嗓音随风散落,轻飘飘地落入她耳中。
“上官主簿,既要谈公理,那此处便是你施展公理之地了。”
上官若眉心一跳。
这时,早已等候多时的京兆尹江无涯快步迎上前,拱手道,“见过二位大人。此番劳烦亲至,江某感激不尽。”
他略一停顿,眉头深锁,“昨日此楼发生凶杀案,已有两名死者,恐非寻常凶案可比。还请二位移步入内,指点迷津。”
竟是凶案!
上官若心下一震,瞳孔微缩,几乎是脱口而出,“小侯爷……下官只是小小主簿,平日只负责规章起草、案件归档,并不负责——”
话音未落,便被人淡然截断。
“本侯说你负责,你便是负责。”
少年语调漫不经心,嗓音清冽,仿佛宣告一件寻常不过的小事。
李重翊将马鞭随手抛给副将,衣袖一拂,目光不带丝毫迟疑地投向江无涯,“江大人,带路吧。”
江无涯垂手应是,途中将案件的来龙去脉细细道来。
“昨夜戌时,下官接到长平坊坊正的报案,称迎香楼中有一男一女死于非命。我等赶至现场,发现二人倒在血泊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经京兆尹府确认,男子为韩国公家的四郎韩仕明,年十八;女子则是迎香楼中的女伎淑娘,年十九。”
此时,三人正穿过迎香楼的前厅。厅内彩带高悬,灯盏轻摇,彩绘红柱如瀑布般垂至楼底,矗立在舞台两侧。此间奢华,竟胜过公侯府邸。
上官若强抑下打量的冲动,将思绪拉回案件,“仵作可曾验看尸体?”
江无涯点头,“已验看过。只不过韩家对仵作颇为抵触,故只粗验了韩仕明的遗体,细验了淑娘的遗体。二人皆死于背心的利器伤,死亡时间在戌时到亥时之间。”
上官若又问,“凶器何在?”
江无涯苦笑,“上官主簿一语中的。此案凶器正是症结之一。现场未留下任何利器,而楼中胡刀、水果刀不计其数,难以确定哪一把才是凶器。”
李重翊皱眉,“刀刃上的骨肉血迹,不假以一炷香的时间难以清理。为何当时不封锁现场,仔细验看每一把刀刃?”
江无涯额角渗汗,支吾道:“这……这是因为……”
……
“什么!”
李重翊和上官若听完解释,齐齐转头怒道。
“堂堂京兆尹府,戌时竟无人值守,以至于子时初才赶到现场,放走了所有客人?”
江无涯抖若筛糠,声音愈渐微弱,“下官、下官知错。昨夜是下官那不成器的外甥值守,未免、未免愚笨了些……”
李重翊无奈扶额。今晨朝会,韩国公含泪控诉时,他心生怜悯,未曾想竟接下如此烫手山芋!
只听上官若嗓音清明,“江大人,可曾与假母核实昨夜所有客人的身份?此案事涉公卿,若放走任何可疑之人,恐怕你我官路都要到头了。”
言至此,江无涯神色骤松,甚至浮现出一丝得意,“二位尽可放心!江某以仕途担保,凶手绝非前院客人。”
上官若疑道,“何以见得?”
此时三人已从迎香楼后门走出,立于庭院前。江无涯扬手一指,上官若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庭院银杏疏影掩映着一处月洞门,两侧高墙巍然,望之难以逾越。
月洞门内,枝条疏斜中隐约可见一飞翘的檐角。
江无涯得意道:“里头的明月阁,方是凶案现场。而此门是通往明月阁的唯一通路。”
“而昨夜此门有二名看守,彼此作证,庭院中的客人亦可为其作证。昨日无人从此门经过。”
上官若沉吟,“也就是说,只有一直在门内的人才有嫌疑。而在前院活动的客人应当排除在外。”
江无涯扬眉,“正是!”
三人穿过月洞门,门内清幽雅致更胜一筹。流水潺潺,假山峭立,显然是接待贵客之所。
上官若发问:“一直在后院的都有谁?”
“啊!”
未及江无涯回答,一声凄厉尖叫划破天空,庭院树枝随之轻颤。
声音正是从明月阁传来。三人闻声急忙赶至,却见十余名京兆尹府差役围着一华服妇人手足无措。
那妇人满地打滚,鬓发散乱,金钗横斜。此刻如孩童一般踢踏着鞋履,有一只鞋已经飞了出去。
“淑娘哟,你睁眼看看吧!你过身之后,这些当官的混账就这样对你母亲哟!不仅不让我给你敛尸,还要提审从小养你的母亲!啊!”
她又开始凄厉尖叫。上官若捂住耳朵,问江无涯:“此人是淑娘的母亲?”
江无涯捂耳回道:“非亲生母亲,是这花楼的假母,叫做林秀娘。正是午时前就在此处的人之一。”
李重翊此时却不见踪影。半晌后,江无涯忍无可忍,出声喝道:“大胆刁奴!你午时前便在此,有重大嫌疑!官府提审,还不从命!”
这一声喝,反使林秀娘怒火更盛。她蹭地站起,蹿至江无涯面前,一口啐向他。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我迎香楼往来皆是二三品大员!若让他们知晓你如此待我,你……”
“便如何?”李重翊从众人身后走来,冷笑开口,“想必这是花楼假母吧。本侯也有二品爵位,可配跟你谈一谈?”
他身形高大,怀中抱剑,玉革带一束,更显宽肩窄腰,俊姿秀容。玉色面庞上此刻噙着笑意,但上官若观之只觉胆寒。
李重翊唤来副将刘风,刘风面色一派肃杀之气,把一只匣子仍在地上。哗然一声,数十只式样相同的银钗如流水般滑散一地。
林秀娘“哎哟”一声,急忙捡起几支吹去灰尘,耳畔传来李重翊带着笑意的威胁:“这是本侯从舞台后台找到的匣子,里面有一模一样的银钗将近五十只,想必不是给陪客伎人,而是给登台舞女准备的吧。”
他看向上官若。上官若会意,接过话头,“按我大乾律,民间伎人演乐舞蹈,必得官府批准。今日大理寺来此查案,顺便一查迎香楼的乐团批文。不知……”
那假母脸色霎时转白,抓住李重翊的衣角连连告饶。李重翊嫌弃地挪开,示意几个差役上前将她带走。
他大步一迈,正欲跟随江无涯向现场走去,却没见上官若跟上,回头只见她面露难色。
上官若边走近他,边搅弄手指,“那假母所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她说的那些二三品大员找上门来,怎么办?”
李重翊冷笑一声,“这些人关乎你未来的官运,你可是怕了?”
上官若轻轻摇头,“下官不是担心自己,下官担心的是此等人若真被寻来,免不了要插手办案,节外生枝。”
她看向李重翊,只见少年剑眉微拧,通身散发着冷意,显然没有信任她这番说辞。
上官若轻叹。李重翊不信她,也在情理之中。
纵观人人拜高踩低、奉利益为圭臬的大乾朝堂,又有谁能相信,她是真的是在为差事着想?
不出她所料,李重翊冷脸丢下一句,“你若怕了,此刻离开便是。”
他转头便去了现场。
上官若压下复杂情绪,立马抬步跟上。
现场略显凌乱。一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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