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席间散漫的氛围立刻凝实了不少，所有人下意识地认真起来，摆正姿势，齐齐朝瑞夏看了过来。
“这些时日，遍布学院各处的时空漩涡的数量正在隐约增加……这一点大家应该也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众人闻言，互相张望了一番，最终纷纷点头，显然是认可了这一确凿的事实。
关于学院内各处扭曲旋涡的位置和大小，瑞夏早都一一记录在案，一旦发生变化，很快就能发现；
而对于早就在其中穿梭探索过无数遍的汐慕他们来说，原本不需要在意的地方突然出现异常，也确实是很明显的变动。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茉璃娜抬起手，但又好像不太确定，不禁将寻求认同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汐慕。
毕竟一起行动这么久了，汐慕也不知怎的，居然真的从对方的表情和摆弄中读出了她的意思，了然道：“……你是指被我们打坏的那些东西吗？确实，这段时间，学院的复原速度好像开始变慢了。”
自打进了这座魔法学院，他们到处闯进闯出，毫无心理负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座学院似乎拥有着某种奇怪的生命力。
无论是被魔法打破的墙壁，还是屋内的器物、廊道上的灯台之类，只要不是独一无二的关键性物件，即便再怎么打翻碰碎，一段时间不见后，都会诡异得恢复如常，就像是被设定好的某种程式，就必须按照那个样子摆放一般。
后来，大家得知这里的一切都被“假象”覆盖后，随之恍然大悟，然后行事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大手大脚起来。
——反正都是假的，就算把屋子砸得再怎么稀巴烂，它一会儿也会复原的嘛。
也正因此，当教学楼外墙上那些被巨大弩箭射穿的大坑就那么留在那儿，并随着他们的飞越训练变得越来越多时，汐慕他们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将学院一直保持在昔年模样的力量，应该是来自院长菲赛斯的月之魔力，比起弥雅洛德思对于外界密林的掌控，学院内部也一直都是院长的力量更占上风。
不知是不是对他们的行动有所察觉，常年胶着的双方显然又一次展开了拉锯，而且这一次，在这股难分你我的争夺中，属于弥雅洛德思的力量正在更多地侵入学院，于无声无息中向他们慢慢逼近。
“这段时间，我布置在学院各处的机工兽被有意识地针对，已经损失了好几个。”
说话间，瑞夏调出了几块监控着各处主干道路的监控，其中有数块已经黑屏。
“是那些游荡的‘本地人’做的吗？”椎妏问道。
“对。”
发现之后，瑞夏立刻就调看了之前的留影内容——那些还在到处徘徊的怪物在进入监控的视野后，突然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准确无误地将攻击打向了机工虫或是机工鸟所在的位置。
这确实很奇怪。
自他们进入学院以来，这些非人的存在虽一味排外，对没有生命的机工产物却一直没什么反应。以它们那种混乱的神智，也不太可能因为认知到“被监视了”而做出什么恼羞成怒的攻击……
是什么人在通过它们的行动故意破坏情报网，实在是不言而喻。
“‘他’对这里的影响开始变大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
“看来确实是时候了。”
短暂的沉默后，薇西亚最先出声，看向瑞夏：“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两个小时后吧——等我定好机工翅膀的路线，我们就出发。”
大家对此都没什么意见，话音落下后便各自离席，不约而同地去检查自己的装备行头。
此行无论成败，他们也都不会再回来了。
只有汐慕留在瑞夏身边，静静地看着他在那儿修改程式，忙上忙下。
这会是他们最后的独处时光吗？
没来由地，伤感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惹得汐慕怀中像揣着一壶滚水，嘶嘶作响，却又泼不出去。
瑞夏好像从来没想过他们可能真的会就此分离。
在他心里，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他们没能敌过幕后黑手，然后一起殒命于此罢了。
他邀请她很多次，说要带她认识家人，去看世界，一起去做冒险者，一直都在一起。
可他不知道她的家族势力有多大。
不知道她眉心绽放的那个印记究竟把她变成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她不得不费尽心力，才勉强压制住，自己隐隐想要将他杀死的欲望。
他太好了。
有生以来，汐慕第一次对某种确切的存在产生了“渴望”这种冲动——可总有道声音在暗中不断怂恿，要她断绝眼前人的生息，以死亡的方式，让他永远留在她身边。
可这不对。
死去的人眼神空洞，身体僵硬，皮肤也没有温度，只能一点点地发出腐朽的味道。
她不能把瑞夏变成这个样子。
“……汐慕？”
见她盯着空处久久发呆，瑞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紧张吗？”
这话显然玩笑的成分居多，毕竟一路走来，各种大大小小的战斗，汐慕从来都能一秒进入状态，根本就不存在紧张这回事。
可他话音刚落，汐慕就像是被惊醒一般，迅捷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想起某一日在书架后猛地被汐慕从背后抱住的事，瑞夏的视线不自然地飘了飘，但他很快回过神，见汐慕不肯放手，索性直接坐在了她边上。
“怎么啦？真的紧张了？还是有哪里觉得不妥？”
——不妥。
一想到之后可能遭遇的种种凶险，即便成功也可能不得不面临的分离，汐慕只觉得哪里都不妥。
可她长年疏于表达，生性又不爱踌躇，路已经到了脚下，除了往前走，好像也再无他法。
“若要破坏那面镜子，‘终焉之刺’怕是不得不用，但这东西的反噬惊人，如果我被它控制了……”
汐慕没有把话说完，但瑞夏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会有办法的……只要回到正常的世界，我一定能救你。”
他这话说得笃定，倒让汐慕有些好奇。
可还没等她追问，其他同伴便陆陆续续地返回——不知不觉间，两个小时居然这么快就过去了。
汐慕下意识地松开了瑞夏，没想到对方却反握过来，甚至当着所有人的面拉着她起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放弃自己，汐慕……你一定能走出那片黑夜的。”
以往对于伙伴们的调侃，瑞夏总是很不好意思，可这次他却格外坚定，即便被椎妏当面吹了口哨，被薇西亚投来质疑的目光，也没有放开汐慕的手，一路都牢牢牵着。
伴随着茉璃娜“我错过了什么？我刚刚是不是不该走那么远？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展到哪一步了好急啊快来个人告诉我”的背景音中，所有人两两分组，陆续抵达之前早就定好的出发点后，瑞夏这才放开了她。
“……准备好了吗？”
虽然脸上还带着一点没来得及褪去的红晕，但瑞夏的目光已然清明，决战在即，他反而沉下心来，再无杂念。
受他感染，汐慕只觉得无处安放的心绪也慢慢落在了实处，人也跟着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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