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吧,唐苏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
比如说,今日是重阳。每年今日,岫隐门弟子都会随掌门一起登山踏秋。但今年,掌门他老人家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觉得光是赏景未免无趣,于是便想出了些花样。数日之前,掌门在杭州城外挑了座不高不低的山,又在山上选了十处景点留下十道题,字谜、词牌、对联等等一应俱全,便让弟子们一边登山一边解题,可谓又应节又有趣。
这个消息一传到唐苏耳朵里,她当即传信回家要了十来斤上好的茶叶、又拿出银子托门派管事买了百来斤橘子、还烦厨房煮上一大锅卤蛋豆干。重阳当日,她雇了几个帮佣,搬起桌椅、拿了阳伞、带上吃食,天没亮就出了门,在山脚下选了一处空地,摆下阵仗,俨然是一个茶摊。然后,她嬉皮笑脸地跑去见掌门,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当拖了师兄弟姐妹的后腿扫了大家的兴,只好尽能尽之力,整个歇脚休息的地方,助大家登山顺利、玩得开心。
这一番先斩后奏,倒叫掌门没辙了。眼见得这番心力,也不忍多说她,且由她去了。
待众人开始登山,唐苏拿着本诗集坐在伞下,满眼是深红薄绿的枫林、盈鼻是馥郁馨甜的桂香、入耳是寥寂清远的鸟鸣,何等惬意。
见她这般模样,掌门和掌门夫人只是相视一笑、满目纵容;顾沄过去戳了一下她的脑袋,吩咐她沏一壶好茶待会来喝;周澈满脸沉痛,直抱怨这等好事怎么就不叫上他;李淳儿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能不能拿个卤蛋路上吃……唐苏少不得一一招呼。而后,沈泓走到了她面前。
一见了他,唐苏忙抓起一个橘子,殷勤道:“师兄,吃个橘子呗!”
沈泓蹙了眉头,既不接话也不接橘子。他的目光轻移,扫过这个“茶摊”,最后,落在了她手中的诗集上。
唐苏注意到他的目光,忙把诗集往背后一藏,嘿嘿笑着,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要说这个师妹,惯常是不务正业的,如今这个场合看的竟然不是什么《江湖十大美男》,怎么想都蹊跷。沈泓思忖了片刻,还是放弃。到底那跳脱清奇的思路,不是寻常人可以猜得着的。他轻叹一声,嘱咐道:“老实待着,别惹麻烦。”
“不能够!您放一百个心!”唐苏拍着胸口,答得诚恳。
这个回答,绝对不能让沈泓放心,却也是无可奈何了。他又暗暗叹了一声,却不离开,只静静远眺。
唐苏不免紧张,试探着问道:“那个啊,师兄您还不上山?掌门他们都走远了……”
沈泓连视线都没移一下,只淡淡接道:“我奉掌门之命在此等人。”
“诶?等人?”唐苏顺着他眺望的方向看了几眼。掌门选定的这座山甚是偏僻,如今入眼的只有一片秋色,哪里又有什么人呢?
“掌门说了,重阳踏秋,正该与亲朋欢聚、同好友畅怀,便邀了几位客人……”沈泓顿了顿,抿了一抹笑意,道,“到了。”
唐苏微惊,抬头再看时,就见道路尽头隐约起了微尘,随即便听马蹄声声,轻疾而来。
待人马近前,沈泓举步上前,抱拳一礼:“陈总镖头。”
诶?天鹭镖局?!
唐苏正惊讶,却见沈泓一个眼神杀过来。她忙跟上前,行礼招呼,不在话下。
陈总镖头下马回了礼,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刚好一队镖回来,耽搁了些功夫。可是迟了?”
“总镖头见外了。”沈泓浅笑着应道,“请随晚辈上山吧。”
“好。”陈总镖头笑着答应一声,又吩咐身后的镖师们道,“哎,难得岫隐门请了咱们,可别丢人,衣服都整整。”
众人闻言,纷纷掸灰整衣,好一番忙乱。
待众人收拾妥当往山上去时,陈总镖头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我说阿旷啊,你腿上有伤,别勉强上山了。正好这儿有个茶摊,你坐着休息会儿,不多时我们就下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了一人。
这个人,唐苏认识!抢了她家大师兄的美男排行榜的位次,还跟她打过架扬言要抓她去见官的“城北徐公”——徐旷!
徐旷站在人群之后,听总镖头这话,他眉睫一低,似乎有些委屈。
陈总镖头也是无奈,好言劝道:“你的伤才刚有起色,若是胡来落下病根就不好了。以后机会多的是,不差这一天。”
徐旷还低着头,也无话。
陈总镖头笑叹一声,对沈泓道:“没事,咱们上山去吧。”
沈泓看了看徐旷,略想了想,开口唤了一声:“唐苏。”
唐苏吓了一跳,慌张道:“诶?大师兄有何吩咐?”
沈泓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淡:“好生照顾徐公子,切莫怠慢。”
“啥?”唐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但到底是沈泓的吩咐,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违逆,只好不情不愿地改了口,“噢……”
沈泓见她这般,心想说些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倒是陈总镖头发现了什么,笑道:“哦,这是上次那位姑娘吧,我就想着怎么这么眼熟呢!这就好,都认识,就麻烦你好好看着这小子了!”
唐苏干笑了几声,认命。
目送众人上山,唐苏不知怎地生出一腔哀愁来,她扁着嘴正寻思怎么打发徐旷,就听对方开了口,道:“上次不是说要备上厚礼登门道歉的吗?我等了几个月也没见你来,可算言而无信?”
唐苏转过头,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应道:“徐少侠,讲道理,我说‘备上厚礼登门道歉’是在你动手打我之前。”
徐旷想了想,道:“我记得当时向你道过歉了。”
唐苏冷笑一声,走到一旁坐下,翻开诗集读了起来,不打算搭理他。
徐旷笑笑,跟过去坐下,道:“你师兄让你好好照顾我的。”
唐苏瞥他一眼,“想怎样?”
徐旷四下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锅子道:“想吃卤豆干。”
唐苏无话,起身盛了一大碗回来,搁在了他面前。而后又拿起诗集,扭过头继续读,俨然是拒人千里的态度。
徐旷有些好笑,也不再搭话。他拿起竹签子插了一块豆干,一边嚼着一边向山上眺望。
就算唐苏不看,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哀怨气氛,倒叫人于心不忍。她翻了一页书,自语般说道:“没上山是好事。你以为光看风景啊?待会儿指着片枫叶让你作诗,有的你头疼。”
“啊?作诗?”徐旷一时惊讶,“你们岫隐门都玩这个?难怪你在这儿读诗呢……”
唐苏读诗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中秋那事让她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不过不管是哪个,都不必跟徐旷解释。她清了清嗓子,道:“总之,谁上山谁头疼,你算是逃过一劫。”
徐旷却叹了口气,道:“作诗也罢,不上山终究是错过了……”
“错过什么?”唐苏不免好奇。
徐旷听她这么问,一脸认真地答道:“我听说岫隐门的女弟子个个如天仙下凡,还有一位是江湖第一美女。”
唐苏一听,“啪”一声将诗集拍在了桌上,道:“就你这样,上次还管我叫登徒子?!”
“我光明正大地看,可没爬墙。”徐旷答得理直气壮。
“……”唐苏语塞,好一会儿都没想到要怎么回他。无奈,她只得憋着气,转身剥了个橘子塞进嘴里。
“我也要吃橘子。”徐旷不客气地道。
“自己拿!”唐苏挑衅似地又剥了一个给自己吃。
徐旷也不多争,起身去拿橘子。不想刚迈一步,他的身子就是一晃,万幸手撑着桌子才不至于跌倒。
唐苏想起他腿上有伤的事儿来,不禁自责,忙把自己手里的橘子递了过去:“行行行,你坐着吧,给你拿就是。”
徐旷笑着接过橘子,道:“刚才是没站好,伤没那么重。”说着,他抬高右脚,撩起裤腿,“看,痂都落了。”
唐苏低头望去,就见那伤痕约莫四五寸长、半指来宽,隐约有缝针的痕迹。
见她端详,徐旷解释道:“这个啊,就半个多月前押的一趟镖,遇上几个不知死活的毛贼,一时不慎,着了绊马索的道,滚下马时划伤的。”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情形想必凶险。唐苏哪里遇过这样的事,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样?自然是拿下了那几个毛贼,扭送到了官府呗。”徐旷语带自豪,道,“我天鹭镖局难道是吃素的?”
“这我当然能猜到。我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拿下毛贼的?”唐苏道。
“太简单了,没什么好说的。”徐旷笑吟吟地放下裤腿,又想到什么,道,“对了,我身上有道疤,那才是大有来头!”
“哦!”唐苏来了兴致,满心期待想听听这刀光剑影的江湖故事,却见徐旷将衣带一解,敞开了前襟,竟是要展示疤痕。
唐苏当即跳了起来,嚷道:“闹哪样啊?!哪有当着姑娘的面脱衣服的!”
徐旷满目无辜,“不是要看看疤痕么?”
“谁要看啊?!”唐苏欲哭无泪,几步上去将徐旷的衣襟拉紧,“快穿好!”
“指着疤说比较容易明白啊。”徐旷不死心。
“听个大概就行了,弄那么明白是要干嘛啊?!”唐苏反驳。
“你不是害羞了吧?你一个爬墙偷窥的还介意这个?”
“诶,你几个意思?!”
两人正争论不休,却听一声咳嗽从旁传来。
这声咳嗽刻意至极,声调中还透着几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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