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天快亮时,侍女将陆进贤请到了蓬莱殿的西阁。
云桑等在了阁外的水榭。
“下官见过郡主。”
陆进贤跟着侍女进到榭内,在竹骨绫罗软纱的屏风旁驻足,向云桑揖礼。
云桑裣衽还礼:“陆先生。”
她摒退侍女,示意陆进贤在榭窗入座,自己也缓缓坐到了另一头,为他斟了杯热茶。
随即,径直开门见山:
“先生,能马上跟我成婚吗?”
陆进贤接茶的手滞了滞,差点儿溅出水来,举目看向云桑。
云桑亦回望着他。
到底是自己曾经的老师,说这样的话,难免窘迫难堪。
但窘迫自持,救不了人的性命,也成不了想达成的事。人总是得学会适时拉下颜面,放弃尊严,才能有改写命运的机会。
这个道理,前世被固亚什带着逃出都斤山时,她就已经想明白了。
云桑道:“上次先生向我提及,太后曾下过口谕,凡先生请旨续弦,无论对象是谁,皆无不允。记得从前跟着先生学习《内则》,书中有云:‘未有行媒妁之言,不交情也’。是以云桑斗胆猜测,先生特意在我面前提那样的话题,或许……也是想与我行媒妁之言。”
陆进贤此时也回过神,冷静下来,放了茶盏,揖礼致歉:
“是下官冒昧了。”
言下之意,却也没有否认。
“先生,为什么会起这样的念头?”
四目相对,窗棱处的晨曦映照在少女皎洁的面庞上,一双明眸定定凝濯。
陆进贤的心泛起些涳濛雾意。
“郡主是世间少有殊色,圣人尚言食色性也,下官自也不能免俗。”
云桑摇头。
“先生不是单纯只为色相所惑之人。”
她缓缓说道:“先生出身名门,而我的生父却是北凉蛮夷,先生求娶,必是为别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皮相不错,否则前世也不至于被萨鹰古纠缠不放,但中原世家不同塞北戎人,再重色,也是要考虑门第身份的。
若说陆进贤对自己情根深种、不顾她的身世也要一心求娶,那前世,为何她一点儿端倪都不曾发现过?
陆进贤看着云桑,沉默了会儿:
“郡主身世白璧微瑕,但下官鳏夫之身,年纪又长,亦非旁人眼中的良配。郡主兰心蕙质,又是圣上看重之人,如今及了笄,有求娶之意的世家才俊比肩继踵,切不可妄自菲薄。”
云桑闻言弯唇一笑。
“先生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
她判研分析说道:“我虽受几分圣恩,却还没到能左右先生仕途的程度,再者圣上病重,明眼人都看得出,天下未来在两位皇子手中。婉凝已是陈王正妃,我与太子又是关系寻常,先生在泾南官驿遇见我不久就生出求娶之念,我猜,会不会……是与魏王有些关系?”
最初,她并没想到这一层。
可之后,马车上陆进贤与宁策的那一番对话,落在旁人耳中或许罢了,但云桑却是知道前世陈王的失势之事,也能猜到与宁策脱不了干系。陆进贤身为陈王妻舅,或许如今已是觉察到了什么,才会在那场棋局间句句试探。
宁策亲近的人不多,又因为身上那道解不掉的婚约,身边至今没有内眷。至少在外人眼中,云桑是极少数能与他接近的皇室中人。
陆进贤谨慎知礼,却偏偏当着马车里所有人的面,透露出曾在驿馆外与她夜下并辔之事,应该就是为了试探宁策的反应,看看他们二人之间的信任是不是牢不可破,也不排除是存了离间之嫌。
“先生也许并不了解我,我对婚嫁之事,其实并没有寻常女孩的那种幻想。我清楚我的身份,也明白身处天家,谈婚论嫁必然等同利益交换。先生挑这个时候试探我的想法,或许,已经从陈王那里听说了突厥可汗求贵女和亲之事,知道我可能会担忧,想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云桑神色郑重,“我今日,就是想请先生答应与我尽快成婚,免我和亲之苦。也希望先生能坦诚以待,告诉我你真正的打算。”
陆进贤彻底安静了下来。
面前少女容姿绝色,一双秋水眸中的盈盈灼色,仿佛直直撞进了他的心里,让他胸口一紧,慌乱失神。
从前在宫学里,就曾惊艳过她的美貌。只是那时她年纪小,又总孤僻柔怯,他从一开始听闻她逃离长安之事而心生钦佩、到后来接触后渐感失望,并未有过什么别的想法。
正如她所言,身为清流名门的长子长孙,他并不是只为色相所惑的男人。
然而此番泾南重逢,她每一次的聪慧从容,都狠狠地击中了他。
可这些,皆不是她在等的那个答案。
陆进贤看着云桑,良久,缓缓开口:
“郡主与魏王、清河王殿下,可算是亲如手足?”
清河王,是宁策胞弟宁诩的封号。
云桑斟酌道:“我们幼时一起逃离长安,生死相依,是比旁人亲厚些。但先生也知道,我初入宫学那两年,没敢怎么与魏王来往,也不是没有隔阂的。”
陆进贤“嗯”了声,举起茶杯,轻啜一口,又问道:
“魏王殿下此次北上,当真只是因为郡主相邀护送吗?”
云桑道:“不是。”
她想起上次陈王的话,“不是说……他是因为兴修水利被弹劾,想来向圣上求情吗?”
陆进贤未置可否:
“除此之外,郡主还知道些什么?譬如——”
他放下茶杯,抬起眼,“那夜郡主离开泾南驿馆,是为何事?”
云桑想到那南朝人,心绪微澜。
“那件事么?”
她面上不动声色,笑了笑,“那先生得先与我成婚才行。即刻,现在,马上就去圣上面前提亲。”
陆进贤不觉也笑了:
“就这一个条件?”
“还有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我希望婚后能自己经营那些产业,不受任何限制。待先生目的达成之后,也要尽快与我分居,送我出京,搬去陆氏祖宅所在的晋阳独自居住。”
陆进贤垂目思索,半晌:
“这些,下官都可以答应。”
云桑缓缓靠到凭几上。
她想要自由,不想毕生只靠旁人的施舍而活,就只有尽快嫁人这一条路。
而陆进贤,是她最好的选择。
他对她也有所求,且又是续弦,不用像初婚那样三书六礼,很快就能成婚。他鳏居后八九年不曾再娶,足见对亡妻情深意重,下面两个弟弟也都开枝散叶,理应不会对自己有太多期待。
“我的条件都说完了,先生到底需要我做什么,也请明说吧。”
她微微侧首扬眸,“总不能,就只是为了让我说出魏王北上的真相,便要求娶我吧?”
驿馆外试探得那么突兀直接,应当,也是遇到了什么极其棘手要紧之事,才会急着拉拢她。
非亲非故的男女,想要彼此借力,交底隐秘,也只有成为眷侣这一条路最为可靠了。
陆进贤的视线,从云桑那双盈盈的秋水眸间敛回。
“下官,需要能接近魏王殿下的机会。”
他缓声说道:“眼下极其要紧的,是要从他的手里,取一件东西。”
*
卯时末,葛嬷嬷奉了皇后之命,来接云桑去万秋宫见驾。
云桑惦记着被关了一夜的秋兰,“嬷嬷什么时候能把我的婢女放出来?”
葛嬷嬷道:“昨夜娘娘不是说了吗?你先去圣上面前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清楚了,自然会放人。”
“嬷嬷先放人,我即刻便去圣上面前交代,绝不推诿。”
葛嬷嬷“哼”了声,转念想起这丫头答应交代的条件是先出宫,侧目扫了她一眼:
“怎么,已经想好了要去皇陵出家?”
娘娘给了两条路,嫁人一时也找不到,只能是出家。
云桑颌首:“差不多吧。”
葛嬷嬷让人去提秋兰,自己再瞅向云桑时,不觉生出了一种俯瞰其命运的得意感。
任你昨夜再如何发疯跋扈,最后还不是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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