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素问和方灵枢一起研配药,又有图南暗中来信支持,游王庄的疫病很快便被压了下去,七日之后,病者之中已有一半多的人可以出门帮忙了,再过了十来日,游王庄村民都恢复了过来。里正欣喜异常,在他们离开那日,带着数十个村民一路送出五里,直到素问再三坚持,要求他们这段时间莫要与外村接触,张春山才带着众人回去了。
素问和方灵枢过了洛河之后便分开走,临别之前,方灵枢在车辕边站了片刻,明月奴忍住心中不耐,问:“方医师还有何事?”
“素问。”方灵枢看向马车里,“你还会再去半钱医馆么?”
素问拂开门帘,问道:“有什么事?”
方灵枢看到她,眼中难掩笑意,神情却还是克制着的,温声道:“没事,就是问问。”
素问思索片刻,摇头:“现在医庐有时会有病人来,我没有先前那么空,而且你不让我给你调治身体,也没理由去呀。”
“啊……”方灵枢有些遗憾,但并未就此让步,有些黯然道,“确实如此,你也很忙。”
素问笑道:“你要是改变了主意,我一定会去的。”
方灵枢弯眼一笑,退后一步,道:“这些时日,你们很是辛苦,早些回去休息罢。”
素问也不失望,放下了帘子,由着明月奴驱车带自己回到惠训坊。
这会儿正是午后,烈日当空,石板都被晒得发白,一路上罕见活物,因此到了家门口下车时,隔壁敞开的大门和院中凭空出现的葡萄架,以及葡萄架下扇着扇子的美髯公就显得有些瞩目了。
素问和明月奴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问:隔壁门头不是一直空关着么?这忽然出现的“天涯书斋”是怎么回事?
美髯公惬意地躺着,半眯着眼,也不知是在浅眠,还是从眼缝里观察竹栏外的人。
医庐里,爰爰正坐在窗边,就着蝉鸣声打盹儿,口水流在了案几上。素问踏进门槛,扫视一圈,感觉安平医庐与离开时并无区别。
城外有些人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回来,洛阳城里尚算得上浪静风恬。
爰爰鼻子动了动,很快睁开眼,见素问已经伏案书写,立刻蹦起来,问:“阿姐何时回来了?狐狸呢?”
“我们刚回来,明月奴去南市归还马车了。”素问凭着记忆,将她和方灵枢最后定下的药方誊写下来。
爰爰凑在旁边看了片刻,能认出的字不超过一只手,她目光追随着药单入了信封,奇道:“这是给谁呀?”
“图师兄。”素问耐心解释,“他的方子不是非常适用,想来是很久以前的,我将最新的写给他参考一二。”
爰爰笑道:“你们医师都这样,凡人才能用那么短的寿数将医术发展得如此之好罢。”
素问倒没想过这些,被爰爰一提醒,也觉得甚是奇妙:“仙门闭塞,门内心法道义不愿外传,多的是闭门造车,更有甚者,还会拒谏饰非,所以即便寿数远超凡人,却活成了老顽固,仙道没落已久,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来根源或许就在这里。”
爰爰点头:“我以前觉得凡人又笨又弱,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好像又笨又弱的是我才对。”
素问安慰道:“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单个凡人是比不上你的,只是他们世世代代都在努力,这样的力量,别说是你了,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不一定抵得过。”
爰爰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忽然道:“那如果妖也这么努力,是不是人间这大好河山就归我们了?”
“……”素问仔细想想,道,“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要先会识字,但是字也是凡人的,我们应该先创造属于妖族的字……”爰爰眨了眨眼,认真打起了退堂鼓,“算了,识字都这么麻烦,更别提什么造字,人间还是让凡人来占着罢。”
“以管窥天,以蠡测海,还大言不惭。”明月奴进门,无情点评,“要是妖族都如你一般,迟早灭族!”
爰爰不敢直接怼,便将头偏到一边不看他。
明月奴抱臂站到爰爰身旁,问:“喂,隔壁那个书斋是怎么回事?”
爰爰没好气道:“就是忽然租出去了呀,元大叔租下开店,有什么问题?”
明月奴皱起眉:“元大叔?你们接触过?”
素问也抬眼看向爰爰。
爰爰忙道:“放心放心,我绝没有透露咱们的身份,不过倒是将他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元大叔从南边来,是长乐县人,无妻无子,只有一个侄儿、一个侄女,姐弟俩几个月前结伴来洛阳,因二人都是棒槌性子,元大叔不放心,所以悄悄跟来照拂,开书斋是为了落脚,也方便自己读书,并不是为了谋生。”
“怪道如此闲散。”素问恍然。
明月奴嫌弃道:“你多大年纪,好去喊一个凡人为大叔?”
“那依你说应当叫什么?”爰爰忿忿然,“人家自称元度卿,难道我就要去这么直呼别人么?你不觉得自己很不礼貌么?”
“什么自称元度卿?凡人,尤其是爱读书的凡人会这么介绍自己么?此人装模作样,谁知道是不是怀着坏心思!”
爰爰不解:“你不也自称明月奴么?”
“因为我没有姓,这就是我的名!”明月奴甚是不满,“他能与我比?”
爰爰撇撇嘴,嘟囔道:“也许人家也没有姓,元度卿就是他的名呢……”
眼看着明月奴又要炸起来,素问只得开口岔开他们:“图师兄哪日休沐?游王庄之外还有其他村镇有疫病,不知他那里有没有更加准确的消息。”
爰爰忙取出一封信,道:“图师兄昨日午后来过,说这回进宫时间久,大概要七日才能回,让我将这个交给阿姐。”
“早点不拿出来,非得问到了才拿,是何居心?”明月奴一把抽走信,递到爰爰身旁坐着的素问手上。
素问接过信,若有所思:“妖族难以崛起,大概天敌之间难以抑制的内讧也是原因之一。”
一板子将两个人都打了,明月奴和爰爰总算安静了下来。
图南的信并没有列举其他村镇,而是殷殷叮嘱素问暂居洛阳,一切等他出宫再商量。素问合上信,看向外间,被刺眼的日光激得眯了眼,等好不容易适应了之后,才发现窗外凌霄花快要枯死了。
傍晚时分,素问从洛河提了水,正要灌溉凌霄花,隔壁走出一个散漫的身影,素问余光注意到他伸了伸懒腰,走到河边坐下。
素问垂着头去找花根,蓦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片刻之后,黑影将她罩住,紧接着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的低沉男声:“爰爰一直在打理,只是这株凌霄根已经坏了,浇不活的。”
素问埋头拨了拨土,发现花根确实烂了。她便问:“那应该怎么办?”
“没办法呀,毕竟根都烂完了,拔了重新种罢。”元度卿说着,踱到一旁,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仿佛怕素问听不懂他的影射,又念叨了一句,“花根就像是一国根基,一旦坏了,这株花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咯!”
素问直起身,有些好奇地打量对方。
元度卿腿伸直,仿佛没骨头一般靠在椅子上,转头看向素问,笑道:“你是素问罢?爰爰说你是安平医庐的主人,也是她的姐姐。”
素问心道,爰爰也没少透露信息。不知为何,眼前明明是个凡人,但素问总觉得他不简单,便保持面上淡然,用凡人的习惯拉开距离感:“我姓叶。”
“你喜欢这个姓么?”
素问一怔:“什么?”
“爰爰叫我元大叔,但其实我不姓元,元度卿是表字,我姓韩,不过我不喜欢本姓,所以自称元度卿。”元度卿说罢,眯眼一笑,又问,“你不大习惯叶姓罢?”
“唔……”素问有些跟不上元度卿的想法,一时不知自己的回答会引出怎样奇怪的后续。
“不习惯或是不喜欢都一样,我还是称你为素问,怎么样?”
“请便。”素问磨了磨牙,在元度卿身边坐下,近看之下,发现元度卿年纪并不真的很大,至多不惑之年。
美髯公看着甚是睿智,可惜似乎是个棒槌。
素问找到了切入点,笑眯眯地问:“听说你的侄子侄女在洛阳?他们在哪里呀?”
元度卿道:“可不能说,万一让他们知道我来了,就暗中照顾不成了。”
“按理说,既然能远道而来,想必有照顾自己的能力。”
元度卿点头:“肯定有,我倒不担心他们的安危,只怕……”
素问抢答:“只怕他们得罪人!”
元度卿不否认:“就是说呀,这两个孩子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人情世故全从纸上得来,我真怕他们把别人气死了,还是得悄悄引导一二才是。”
素问笑了笑,柔声道:“这可就难啦,既是两个小棒槌,想必上面还有个大棒槌,这大棒槌……”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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