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天光微明。凝结了一夜的寒露从沿阶草的尖端轻轻滑落,如同泪滴,悄然浸湿石阶。
一双简朴的僧鞋略沉重地踩在碎裂的露珠上,随即拾阶而上。僧鞋的主人肩挑两桶水,脚步沉稳,尽力不让桶里的水洒出。他的脸上布满汗珠,抬头望时,一条长长的石阶依山而上,层层叠叠,似看不到尽头。
云雾缭绕,笼罩山林,虚无缥缈间,可见一座古朴庄重的寺庙坐落于山林之中。
庙里传来低沉悠扬的钟声,响彻山间,令人为之一振。
朝阳升起,一道金光穿透云雾,倾洒在寺庙之上。历经沧桑的寺院红墙被阳光拂去灰尘,露出原本典雅的色彩。
僧人终踏完最后一道石阶,石阶的尽头是木制的寺门,那门饱经岁月侵蚀,显得斑驳破旧。门上挂着一块匾,匾上用浑厚的笔法写了三个字:宝竹寺。
僧人穿过寺门,来到厨房,将挑来的水倒进水缸里。
“清然。”一个和尚伸着懒腰走进厨房,瞅了眼水缸,“你今日怎起得如此早,将水缸都灌满了?”
“早些去挑水,师兄们念经时便不会口干舌燥了。”
“师弟辛苦。”
“师兄言重,清然还需打扫禅堂,先走一步。”
“去罢。”
清然朝师兄合掌行礼,随即拿起外间的扫帚朝禅堂行去。
将禅堂打扫得差不多时,一些师兄师弟陆陆续续走进禅堂,坐地开始参禅。
清然打扫完后将扫帚放回原位,也坐在蒲团上闭目参禅。
禅堂内一时静谧无声,袅袅香烟缓缓升腾,香气弥漫,清然的心中顿时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清然隐约听得是两个僧人因什么缘故争辩了起来。
一个声音洪亮粗犷的男声道:“我与你说了多少回,你为何还要偷拿我的东西?”
另一个男声则较为微弱:“我没拿!你休得诬赖我!”
说话间,前者似乎打了后者几拳,并嚷嚷道:“我今日定要给你个教训!”
被打的人发出连连的呻吟声却并不妥协:“我没拿!你凭什么打我?”
“还不承认!?”
随即又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清然睁开眼睛,偏身朝门外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沙弥被另一个高大的和尚打得满脸是血。
他环顾四周,周围的师兄弟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仍心无旁骛地闭目参禅,面上毫无反应。
听着门外的呻吟,清然忍不住起身走出禅堂,快步跑到两人跟前试图劝架。
“你们莫要在禅堂前斗殴,要是方丈见了成何体统?”清然伸手要去拉架,可那二人似将他当作空气,无动于衷。
“别打了!”清然见状怒声喝道,接着一把擒住和尚的臂膀,不让他继续殴打那名小沙弥。
那和尚打红了眼,见自己的手臂被擒住,也不管来劝的人是谁,挥拳朝清然的脸上就是两下。
“何人在外面喧哗?”
身后传来喊声,清然吃痛捂脸朝身后望去,只见方丈朝他们走来。
见来人是方丈,打人的和尚连忙停住手,朝方丈行礼:“弟子参见方丈。”
被打的小沙弥也挣扎起身,朝方丈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们为何在此斗殴?”
“他拿我的东西!”
“弟子没拿!”
方丈摇了摇头:“不管如何,在禅堂前斗殴就是不合规矩,你们三个一同去佛祖面前跪香!”
“方丈……”清然欲言又止。
“你有何话要说?”方丈问道。
“弟子是来劝架的,未曾参与斗殴。”
“你劝架前在做什么?”
“弟子……弟子在打坐参禅。”清然低声道。
“你既在打坐参禅,为何又在此处?他们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
“可若弟子不拦住他们,会出人命的。”
方丈顿了顿,朝清然道:“我问你,你打坐参禅是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净化内心,潜心修行,感悟佛法之深邃。”
“若不诚心,坐禅徒增业苦。外界的喧嚣纷扰若无法抵御,谈何坐禅?你身在此处只能说明你的心中还有杂念尚未摒除。”方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和尚和沙弥,“还不去跪香?愣在这里做甚?”
“是。”三人异口同声道,清然也未再言语,跟随他二人一同去跪香。
大雄宝殿佛祖像下,三人端正身子跪地反思。待香即将燃尽之时,方丈轻声走了进来。
“你们二人出去罢。”
清然见方丈指了指身边二人,却独独未指自己。
“清然,你来本寺做了多久的沙弥?”
“弟子七岁入寺,至今已有十年,还有三年受具足戒。”
方丈捋了捋胡须,默默叹了口气,他的气息之中饱含沧桑:“恍惚间,竟已蹉跎十年,我还记得你来时的模样。”
方丈看了一眼香炉,继续道:“这十年,每日跪在三柱香前,你可知三柱香有何用意?”
清然思索片刻,立即道:“回方丈,三柱香意义深远,分别代表佛、法、僧三宝。”
“还有呢?”
“还有戒、定、慧三无漏学,乃是为了破除贪、嗔、痴三毒。”
“那你说说如何破除贪嗔痴这三毒?”
清然瞥了眼方丈,却正好看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端详着自己。
“要想破除贪嗔痴三毒,需遵守戒律减少贪欲,平定内心避免嗔恚,增长智慧消除痴心。”
“那你可知你今日有哪一条未做到?”
清然沉思片刻道:“弟子不解,虽说参禅时不该受外界喧嚣干扰,可他人疾苦就在眼前,怎能不闻不问,置若罔闻?”
“世间诸多疾苦,你管得过来么?”
“若不在眼前便罢,可今日就在弟子眼前,弟子不能不管。”
方丈凝视着他倔强的面孔,叹了口气:“你入寺十年,从未出寺,如今是时候出去历练一番了。”
清然蓦然抬头,将方丈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你收拾行囊,明日就下山去罢。”说完方丈兀自离去。
此时佛前的香已燃尽,落下最后一抹香灰。清然跪在蒲团上看着方丈离去的背影,眼中黯然失色。
第二日清然背上行囊,先去大雄宝殿里参拜,又去方丈的屋前跪地拜了拜,最后转身朝寺门走去。
刚跨过寺院的最后一道门槛,清然便听得身后有人在唤自己,转身看时才发现是昨日的小沙弥。
“清然,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小沙弥眼中噙满泪水。
“与你无关,你不要自责。”清然顿了顿,低声道:“方丈昨日可惩罚了他?”
“罚了,还让他日后不要丢三落四的,乱污蔑人。”
“那就好,你以后照顾好自己,我要走了。”
“清然师兄你要保重。”说完最后一句话,小沙弥泪流满面,目送着清然跨过长长的石阶,朝山下走去。
刚踏完石阶走了没几步,迎面走来一位身着锦绣袍衣,腰系玉佩的富贵公子,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文尔雅的气质。
“清然?”那公子一眼认出从山上走来的清然,“你怎得背着包袱?要出门么?”
清然合掌行礼道:“施主,清然遵方丈之命,下山历练。”
“怎得如此突然?”
“施主是来进香么?”
“家中近日遭了些变故,想着来寺里烧香拜佛。清然师父既是下山历练,不如与小生一同去山下的客栈坐坐如何?有一个问题困扰在下许久,还请师父不吝赐教。”
“这……恐怕不太合适。”清然面露难色。
“方丈让师父下山历练,山下的一切便皆有其意义,哪里有合适不合适之说?”说罢,那公子拉着清然的手臂朝山下走,“既是请师父解惑,那今日便由小生做东,还请师父莫要拘礼。”
“既然如此,清然便听从施主。”
“出了山,师父唤我陈公子便好,这样亲近些。”
“多谢陈公子。”
说罢,二人一齐朝山下的客栈行去。
一进客栈,店里的小二肩搭抹布,满脸堆笑地走来:“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去你们二楼挑个好位置,上些可口的饭菜。”陈公子爽快道。
“好嘞,二位请。”小二忙领路引二人上楼,一边走着一边朝清然道:“这位师父是宝竹寺来的罢?我们店正好有几道精致的寺院菜,专供宝竹寺来的师父。”
“那便都端上来让这位师父尝尝。”
“不可不可,贫僧吃不得许多。”清然忙道。
“无妨,小生与师父一同吃素。”
“那……有劳陈公子了。”
“二位客官稍等片刻。”小二挑了个窗边的位置让二人坐下,随即朝后厨走去。
“陈公子方才说心中有困惑?”清然道。
“小生在家中修习佛法时,在佛经上看到这样一句话:贪心犯戒,其罪尚轻,嗔心犯戒,其罪甚重。不知此话何意,请师父指教。”
清然颔首道:“这句话后面还有两句:因贪犯戒,尚摄众生,因嗔犯戒,弃舍众生。虽说贪心乃是三毒之一,却仍留恋众生,可若起了嗔心,便会厌恶、疏离众生。《华严经》中曾提及嗔心乃修行大忌,嗔心一起,功德尽毁。”
“原来如此。”陈公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时,小二将素菜端上桌。清然坐在二楼瞥见门口进来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年纪与自己相仿。旭日之下,红衣飘飘,甚是扎眼。
一楼一张靠墙的桌子围坐了八、九位身上带刀的男子,言谈举止略显粗俗。红衣女子进来时,清然分明看见,那几位男子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时不时朝红衣女子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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