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钦这一夜独自在故吟堂的东次间坐了一宿,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翌日人浑浑噩噩起先给老母请安再回朝廷,机械似的在文华殿处理政事,一日下来几乎没开过口。
自谢钦还朝,郑阁老等老臣又干起了媒人的活计私下想替谢钦张罗一房美眷三年前谢钦娶沈瑶的事对于京城世家来说无不惋惜,无论沈瑶如何,在他们眼里,谢钦这样的人娶个乡下女子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谢钦出征前与沈瑶和离很多人是乐见其成的。
恰恰这一晚有宫宴,皇帝延请北征大军的战将携家眷入宫赴宴朝臣作陪郑阁老趁机安排各世家女入宫,宴席上谢钦坐在皇帝下首,时不时有人上来敬酒这些都是跟着谢钦出生入死的将士,不能不给面子,三杯下去,人已微醉。
只是他这人,面庞一贯冷如玉,酒不上脸,乍然一眼看不出醉态。
席间舞女助兴。
那领舞一身海棠红的丝质长裙,身姿妖娆似柳条.在谢钦面前款款摆动。
面前的画面慢慢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脸谢钦目光几乎不由自主随着那熟悉的衣摆移动。
回想以前有同僚惦念家中妻子恨不得日日早些下衙陪伴左右他嗤之以鼻不甚理解这样的行径如今明白了。
这一日做什么都没滋味脑海总有意无意划过她的话。
她遇见了一个可心人下月便要成亲.
她要成亲了。
今后便是别人的妻。
一股锥心的刺痛窜上眼眶酒气上头猩红漫溉。
大约是疼麻木了他目光钉在一处挪不开。
宴后两名属官将他搀出了慈庆殿迎面的凉风扑过来谢钦浑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打了个寒颤稍稍寻到一丝知觉。
“谢大人下官送您回府吧?”
谢钦神色恍惚地摇摇头“回衙门。”
他不想一个人回到那个冷冰冰的院子回忆历历在目处处都是她的影子他怕沉浸其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和离是他的主意她连夜就走了他明知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却没有留她是想斩断她一切的情丝若是他真的**这样沈瑶也能安安心心嫁人他的目的达到了。
可惜他没死。
每一场仗他都抱着必死的信念
一定要杀过去
再撑一会儿
等这里战事消弭了家里那盏灯便可无忧无虑地燃着。
他宁可**也好过回来扑一场
空。
谢钦这个时候才发觉死不可怕怕的是行尸走肉活着。
胸口的麻痹没有丝毫减退他回到衙署坐在案后继续埋首公务。
喜欢不是占有她过得好他该要祝福。自己做的选择就该承担后果。
谢钦努力说服自己接受沈瑶再嫁。
刚批了两道折子门吱呀一声被人小心翼翼推开。
门口站着一绰绰约约的美人儿正是方才在宴席上的领舞。
谢钦神色平静看了她一眼有些莫名“何事?”
美人儿含羞带怯悄悄往身侧瞥了一眼。
郑阁老身边的一位属官探出半个头笑融融道
“首辅方才陛下与郑阁老见您盯着此女恐她入了您的眼故而遣属下送来。”
谢钦愣了愣旋即淡声道“出去。”
书童将门重新掩上隔绝了女子不甘的目光。
谢钦这一夜醉倒了官署区又是两日过去他不回府老太太那边便催老太太给他张罗了好几位姑娘等着谢钦回去相看如今的谢钦权势比以往更甚又生得俊美无涛才华横溢没有女人不想嫁哪怕是十五岁的妙龄少女也嚷嚷求着家人去谢家说亲。
老太太说是让谢钦相看实则是让他挑选。
谢钦情绪从不外露在外人看来他依然在按部就班当值唯有亲近伺候的平陵晓得谢钦失魂落魄他委婉的把老太太意思转达谢钦漠然理了理衣袖没有回应。
下衙时下了一场小雨天色灰蒙蒙的谢钦骑着上次那匹赤兔马南驰等马匹停下来方后知后觉到了九阳巷。他坐在马背上轻轻抚了抚马背这是一匹并不算十分雄壮的白马外形却生得十分矫健俊美这是谢钦在边关替沈瑶挑的马马匹挑好才想起他与沈瑶已和离他甚至不知她在何方。
这匹马跟了他将近两年特别有灵性竟然载着他来到此处。
谢钦苦笑。
翻身下马想去上回借坐的茶馆喝口茶白色的牌坊下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说话声。
“还要去黄州办酒宴?”
“是在这里办一场宴请街里邻坊回头再去我老家黄州我父母亲朋都盼着我娶亲我总该领着你回去见见他们。”
空中的湿气并未散苍穹明净迷离的雨雾打湿了她的鬓发她抬手一缕密集的鸦羽轻轻垂在眼下似在权衡男子的话她提着一个花篮悠然漫步
“确实该去见你父母
正好我也多年不曾回岳州,回去给他们送喜糖。
黄州与岳州隔江而对,离得并不远。
男子闻言唇角绽开一抹笑,似是松了一口气,“瑶瑶,谢谢你体谅我。
他身姿修长,眉目温润如玉,狭长的凤眼里盛着如水般的温柔。
看起来是一位清瘦又稳重的男子。
沈瑶正要抬眸回应他,却见前方那颗老槐树下立着一人,
一身广袖玄衫,眉目清俊如画,他牵着马缰负手而立,晚风卷起他的衣摆,他像是一座挺拔的孤峰,生生与周身的康桥烟月割裂开来。
他目光似落在沈瑶身上,又似不是。
沈瑶怔了怔。
林豫顺着沈瑶视线望过去,还是头一回见到气场相貌如此出众的男人,林豫也稍愣了一下,待他回视沈瑶,沈瑶的眼已从谢钦身上挪开,冲他扬眸一笑。
“我明白的,见了你父母,在你祖乡办了酒,才算是正式成亲。
沈瑶见谢钦没有打招呼的意思,也就干脆装作不识,毕竟一个是前夫,一个是现任,实在不好引荐。
二人缓步从谢钦身旁路过。
平陵垂首立在一侧,悄悄打量了那男子几眼,目光在沈瑶脸上转悠几圈又回到谢钦身上,却见自家主子脸上如同罩了一层清霜,整个人似雕塑。
谢钦所有感官均在沈瑶身上,她的嗔,她的笑,她提着花篮下意识晃了晃,跟个翩跹的蝴蝶似的。
她也曾这样在他的后院嬉戏穿梭。
窒息的痛漫上心口,谢钦胸膛像是被一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放手,谈何容易。
谢钦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他不想回府,也不想去皇宫,就恨不得黏在这里。
他什么都没说,平陵却揣度出他的心思,就近择了一家客栈,搀着谢钦住进去。
这一夜,他就坐在黑漆漆的窗口,望着沈瑶宅院的方向。
离得近一些,感受到她的存在,心中的麻痹感也能淡一些。
平陵实在是聪慧又狡猾,吩咐侍卫与另外一名小厮服侍谢钦,独自出了门,他来到附近一家牙房,询问可有宅子出卖,几经周折,他总算购下沈瑶隔壁的一家院子,人家原是出租,可平陵价钱实在给的丰厚,又威逼利诱一番,对方最终无奈将宅子卖给了平陵。
平陵连夜遣人收拾宅子,又亲自将谢钦一应用物搬来新居,待翌日谢钦从客栈醒来时,平陵忐忑地将人领着进了门。
正门与沈瑶的宅子并排而开,平陵摸不准谢钦
愿不愿意与沈瑶打照面故而悄悄在侧巷开了个偏门。
谢钦这一日无故旷朝独自在与沈瑶一墙之隔的空院子里坐了一日。
沈瑶今日铺子里格外忙又去市集采买至下午申时方回府。
回到后院主仆俩一个打水洗黄豆一个准备磨豆腐有说有笑唠着家常无非便是即将成亲的事忽然隔壁传来一道箫声。
这箫声意境空旷幽远还带着几分离人的悲伤。
沈瑶与正在担水的碧云相视一眼纷纷露出讶色
“姑娘这隔壁住人了吗?昨个儿还没瞧见人呢。”碧云踮着脚想够一眼却因围墙高深草木葱茏够不着。
沈瑶也咂咂嘴“谁知道呢前不久我遇见他家老爷子回来说是想租出去莫非租出去了?”
“可能吧。”
原先这隔壁住着一家市井小户后来听说儿子出息了在京兆府当了个捕快阖家搬去了城北留下这间老宅这一年半来时不时回来修剪花草拾掇拾掇又或者夏日来纳凉小住几日近来已有大半年没瞧见人影大约是真的租出去了。
沈瑶也没多想。
不过听这箫声气韵幽长像是男子。
林豫也住在沈瑶隔壁这是他在京城落脚的宅子他老家荆襄黄州家族生意繁昌林豫主管北边的生意时常南来北往当年就因住在隔壁近水楼台一来二去与沈瑶熟了方动了心思。
林豫府上有数位仆人平日林豫不在他们格外照顾沈瑶现如今主子回来了打算娶亲
“我左边搬了邻坊来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林豫停了碗筷道“若是初来乍到过两日该开门请客与邻里打招呼若没有我便择日过去探望结识结识。”
沈瑶说了一声好。
这两日沈瑶主仆路过隔壁门前总要看一眼那边大门紧闭没有半点走门串户的意思只是每日傍晚或夜色里总要听到优美的箫声或琴声。
碧云在窗棂够头勾脑“说实在的这位公子的琴音着实好听。”
隔壁贴着围墙正在除草的平陵听了这话揩了揩额上的汗他主子当年可是诗书琴画的奇才高中后丢了这一手一头扎入政务中。
如今拾起来虽颇费些功夫在寻常人眼里那也是天籁之音。
林豫也听到了箫声断定是男子所为心里稍有些顾虑便在翌日傍晚提着一壶小酒携两盒节礼敲响了谢
钦的门。
他是生意人平日也爱结交但凡遇见人总是要先客客气气打招呼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门一会儿被打开露出平陵的笑脸。
林豫瞧见平陵稍愣目光透过洞开的大门往里探望一身着青衣的男子席地坐在前方厅堂抚琴正是那日在牌坊下遇见的男子林豫行走江湖看人还算有几分眼力见那日便觉谢钦气度非凡不成想既然是邻坊他立在门槛外长身一揖
“听闻隔壁搬来雅客林某特来拜访。”
谢钦远远地看他一眼抬了抬衣袖平陵将人引入。
林豫趁机四下扫了一圈这院子他原先来过几回今日一瞧布局已大变原先那些花花草草都给拾掇了一些冗繁的布景也被移除显得庭院十分开阔大气乍一眼还以为是大户人家。
他拾级而上来到前厅靠东的一间亭子。
长案上备了一壶薄酒一张焦尾琴侍从将焦尾琴挪开谢钦亲自倒了一杯酒推了过去
“公子雅量谢某失迎一杯薄酒赔罪。”
“哪里哪里是林某造次还望兄台勿要怪罪。”
一来二去林豫得知谢钦姓谢人称谢六爷。
“不知六爷在何处高就?”
谢钦身上有一股文人的风骨却又没有文人的酸腐气反而举止投足雍容华贵大开大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气场林豫自忖这些年做生意也颇有一手在此人面前却不由自主生出敬畏之感。
这样的人若结交了何尝不是幸事。
林豫言谈间颇有些小心谨慎。
谢钦含笑摇头“一介闲人不足挂齿。”
林豫便知他不愿意透露身份也不强求又随意捡了些院子里的布置向谢钦讨教他曾到过江南家中在江南也有别苑对江南园林颇有些见地也是想借此与谢钦打开话匣。
谢钦果然上了勾便问他做什么林豫说了几处手头的生意比起谢钦的含蓄林豫倒是很大方地介绍了自己
“听起来六爷似乎对蒙兀与女真商户知之甚深?莫非您深耕过边贸?”
谢钦摇头“不过是认识几位与朝廷打交道的商户不值一提。”
林豫认定这伟岸的男人非池中之物。
“说来六爷怎么想着屈居此宅林某虽无多大见识却看得出来此间宅窄容不下六
爷智渊。
谢钦眉峰微微一凝,露出苍茫的痛色,
“来此,不过是怀念一人而已。
林豫微愕,颇有些不解,却又不敢多问,“原来如此。
不料谢钦主动揭了伤疤,饮一口酒入肚,五脏六腑顿时火辣辣的,
“是我的妻。
马上要成为他的妻。
谢钦深深凝视林豫,眼角泛红。
林豫见谢钦肯自剖胸臆,立即顺驴下坡问,“您的妻子是
本以为他妻子已过世,却听见谢钦接话道,
“我弃了她。
林豫脸色顿时变了变,不知该说什么。
第一反应是弃了妻子实非大丈夫所为,可面前这男子实在不像个没担当的,忍不住试探问,
“莫非兄台有难言之隐,不得已方才弃了她?
谢钦闻言悲从中来,整个人弥漫着一股极致的悲伤,他喃喃地颤着发白的唇,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不停的摇头,想起这两日听到林豫与沈瑶欢声笑语不断,痛楚夹杂酸气在眼眶里倒灌,他竟克制不住潸然泪下。
林豫见他动容如此,一下子慌了,“六爷,是在下唐突,不该勾起您的伤心事。
谢钦抬手握住了他手腕,垂下眸哽咽道,
“你要对她好一定要对她好。
林豫以为是一位过来人给他忠告,连忙颔首,“谨遵教诲,我一定对我的妻好。
也曾经是他的妻.是他亲手把她弄丢了。
谢钦手指从他手腕滑落,伏案不起,唯有双肩隐隐抽动。
平陵连忙朝林豫使眼色,林豫只得起身朝他一拜,一步三回头伤怀地离去。
回到家里,沈瑶朝他打听隔壁住着什么人,林豫如实解释道,“不知是何人,大约是西北来的,对边贸知之甚深,我觉着是位不俗的人物,待他日再去拜访。关于抛妻弃子的事便没提。
在林豫看来,以谢钦的年纪该是有孩子的。
沈瑶听出林豫想结交那人便笑道,“家中可有女眷,要不要我请她过来喝茶?
林豫想起谢钦其人,摇头道,“他无妻妾,或者你回头备一盒豆腐,我给他送去?
“理应如此。
这厢便将谢钦的话题给丢开了。
谢钦这一夜发了高热,病得不省人事。
平陵又急又心痛,蹲在床榻便伺候,给他换湿毛巾,一面便嘀咕道,
“爷,您这是何苦?他们还没成亲,您明明放不下夫人,何不求了
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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