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止返回营地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离丛林越远，气温渐渐降下来，风里带着一丝寒意。
他的外套扣子没有系好，似乎并不冷，低着头快步进入大门。
门口站着两个人，扫了他一眼，没太在意。
待绕过狭窄的路口，确认附近没有别人，序止的脚步放慢，垂眸看向衣领缝隙。
明霜就藏在内层的衣兜里，仰着头，下巴紧贴在序止身前，乖巧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发现序止在看自己，小龙崽双眼亮晶晶的，一只爪子往前探了一点。
他就知道，主人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的。
序止模样看着冷冷的，低声道：“不许出声，不然把你丢出去。”
随后他收回视线，一路往前，又绕过几个拐角，来到营地的一处木屋前。
序止开锁进屋，里面有人说话。
“回来了。”
序止应了一声，反手将门重新锁好：“兰叔。”
房间面积不大，亮着一盏灯，里侧靠墙的床铺上半躺着一个人。
他大约五十多岁，睁开的双眼瞳孔泛白，是个瞎子。
“又是这么晚，外面太危险，你得多注意着才行……晚饭吃过了吗？”
兰特一边翻身，低声絮叨。
这几天山谷那边来了御兽师的队伍，听说可能又有瘴雾爆发，许多矿工下午就早早离开，只有序止是个例外。
这时，怀里的明霜忍不住探头张望。
谁在说话？
是主人的新仆从吗？
序止走进屋内，来到另一侧墙角的桌前。
他取出袖中的短刀，将后背的工具包放好，随口回答：“吃了。”
明霜听着两人的对话，好奇打量着不远处的兰特，还有这间陌生的屋子。
他想从衣兜里钻出来，扒了扒序止的衣领。
兰特双眼看不见，听觉与嗅觉却很敏锐，“咦”了一声：“你今天还带了什么回来？”
既然被发现，序止没有隐瞒。
“我今天在丛林……”他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将怀里的小龙崽抱出来，“捡到一只魔兽幼崽。”
床头有矮柜，明霜被放在上面。
听见序止叫自己“魔兽幼崽”，小龙崽尾巴尖不满地甩了甩，有点别扭：“嗷呜……”
他才不是什么魔兽幼崽，他是一只龙。
可惜他现在无法化形，主人又听不懂龙语。
明霜一边继续左顾右盼，抬爪拍了拍柜子上方的壁灯。
陈旧的壁灯一声脆响，不知从哪掉下来一小块渣子，还有灰尘。
小龙崽悄悄缩回了爪子，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真的？”兰特惊讶，“你觉醒天赋了？”
序止却说：“没有。”
他一边回到木桌旁，打开工具包。
里面有几个自制的简易武器、陷阱材料等物品。
“噢……”兰特转而安慰道，“不过要是能驯养在身边，也不错。”
他又问：“是什么魔兽的幼崽？”
序止侧目，看了一眼乖巧蹲坐在柜子上的幼崽。
“白色，头顶有角，蓝眼睛，可能会飞。”
他刻意隐去了一些细节，而此刻有灯光，终于能看清小龙崽的全貌。
因为年幼，银白色的鳞片显得柔软细腻，一对角也钝钝的，额间有三道蓝色的印记，尾巴末端有一小截类似冰晶的特征。
兰特仔细想了想：“好像没听说过这种魔兽，白身蓝瞳……水系？”
序止低低应了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他脱下外套，思索片刻后拿杯子倒水，又从抽屉里找了点饼干，一起放在柜子旁的地上。
明霜看着他忙碌，好奇跳下柜子凑近。
碗里的饼干被捏碎，看起来黑乎乎的。
小龙崽低头闻了闻，再望向序止，没有要吃的意思，也不喝水。
不饿？
序止站起身，又找了干净的毛巾，给小龙崽简单擦干净爪子，然后将两件衣服铺在柜子上，当作睡觉的窝。
做完这一切，他才独自去了另一侧后门洗漱。
明霜掉下柜子紧跟在后，后门却被提前关上了。
他用力刨了一会儿，听见门后传来的水声，这才打消念头，转身张望。
现在是晚上，床上的兰特似乎睡着了，外面也很安静。
小龙崽迈开步子，在屋里走来走去，逛了一大圈，巡视领地一般到处嗅嗅。
闻闻桌子角，拍一拍墙壁，再舔一口序止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衣摆。
这里好小，好简陋……和主人以前住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小龙崽左看右看，悄悄回到矮柜上方，踩着序止的衣服转了一圈，蹲坐下来舔舔爪子，又低头再闻闻衣物布料。
没有错，这就是主人的气息，他也绝不可能会认错。
明霜闭上眼，面前出现一些信息。
卡牌池依然在运转，但他暂时回不去了。
与以前一样，他能“看”到自己的基本状况。
体力和龙息所剩无几，魔力倒是还剩了不少……
可是他回到了幼年期，无法化形，魔法的使用十分有限，多半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
明霜有些苦恼，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时，后门“咯吱”一声打开。
序止换了身衣服，耳侧的发丝湿润，整个人带着冰凉的水汽。
他返回屋内，走到桌前坐下，靠着椅背安静闭眼休息。
明霜立即晃晃悠悠飞了过去，踩着木桌边缘站好。
桌子黑乎乎的，摆放着不少工具零件之类的。
明霜犹豫了许久，像有点嫌弃又无从下手，小心翼翼抬爪，努力绕开这些物品，要么轻轻推到一边。
来到桌子正中央，小龙崽收着尾巴端正蹲坐，望向眼前的少年。
序止不知何时睁开眼，与小龙崽对视。
小龙崽歪着头，轻轻出声：“唔……”
从被魔法阵传送出来到现在，明霜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主人真的不认识自己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他沉睡了太久，错过了许多事情。
明霜也能察觉到，序止和自己一样，也变小、变弱了，身上没有任何魔法元素的气息。
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先前屋子里的另一个人类还说什么，外面很危险。
明霜心想，就算其他卡牌兽不在，也没关系。
即使变回幼年期，他身为血统不凡的龙族，一定能够守护主人。
小龙崽微微挺直脊背，蓝金异瞳闪闪发亮，却忽然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也许是在丛林里的时候飞过好一会儿，这具幼年期的身体宛若新生，还是稍微脆弱了点。
反正，他先守在主人身边，再想办法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明霜晃了晃脑袋，见序止还在看自己，忍不住想亲近。
小龙崽一个熟练的飞扑，撞在序止胸前，爪子勾住衣物，一边埋头哼哼唧唧，像在和他说话。
序止抱着小龙崽，摸到搭在身前稚嫩微凉的爪子，唇角轻轻勾起，又很快压了下去。
他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眉心。
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真带了回来。
返回营地的时候，他其实就后悔了。
序止看得出来，这只魔兽幼崽还这么小，却很聪明。
而越是聪明的魔兽，等阶与实力也就越高。
这样的魔兽幼崽，独自出现在荆棘丛林外围的概率极小，几乎不可能。
回忆起发现幼崽的经过，序止找到一点先前没有留意的细节。
幼崽出现之前，他听见了一声轻响，可能是召唤阵开启的声音。
如果魔兽已与御兽师结契，平常可以分开，需要时再召唤至身边。
也就是说，幼崽有自己的主人，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召唤阵弄错了位置。
这样的魔兽幼崽，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哪怕序止主动为其寻找主人，也避免不了招惹祸端的可能。
假如他猜错了，幼崽没有主人。
那他在无法结契的情况下，更养不起一只魔兽。
自从百年前瘴雾在各地爆发，魔法元素迅速衰败，各族只能依靠与魔兽结契，借用魔兽的先天魔法修炼，从魔法师转为御兽师。
御兽师天赋越高，能契约的魔兽实力越强，地位与金钱唾手可得。
但驯养一只高阶魔兽，也非常烧钱。
日常养护、食物，进阶修炼的高级魔石，还有用于抵挡瘴雾侵蚀的药品，一个都不能少。
而序止，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天赋、任何身份的普通人类，仅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生存。
无论如何，对他而言，将这样的魔兽幼崽留在身边，有弊无利。
序止抚摸着小龙崽的头顶，垂眸冷酷地想，不如明天再去丛林一趟，将魔兽幼崽放回原来的地方。
他的考虑，明霜毫不知情。
小龙崽仍旧沉浸在重逢欣喜当中，埋头继续蹭蹭，满足地嗅着主人熟悉的气息。
虽然遭遇莫名的变故，暂时搞不清状况，周遭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就连居住的房子也不一样了，狭小又沉闷，闻起来让明霜不太喜欢。
从前卡牌池里的小城堡，门口一个走廊就比这里宽敞好多，毛茸茸的地毯能连着滚好几圈。
但明霜长这么大，并没有关于贫穷的认知。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很幸运，一醒来就能再次见到主人，哪怕主人不记得他了，也依然把他带在身边。
唯一不方便的是，明霜暂时无法化形，序止又听不懂龙语。
那这要怎么交流？
明霜很想和序止说话，问问他还记得些什么，知不知道别的卡牌兽去了哪里。
加上自己，一共五张卡牌，都是属于序止的，理应随时守护在他身边。
小龙崽努力思考，看着自己增长缓慢的体力与龙息，忽然眼前一亮。
序止是他的主人，他们之间当然是有特殊连接的。
明霜记得序止以前教过自己，消耗一点魔力，就能进行精神对话。
只不过那时候他没学多久，序止突然不教了，明霜的这个技能不熟练。
用出来的话，大概会是类似入梦的效果，不确定成功率，但可以试一试。
序止见到小龙崽忽然抬起头，圆润的双瞳神采奕奕，凑近舔了舔他的脸侧。
他不习惯这样的触碰，偏头躲了一下，简单收拾了桌子，带着小龙崽回到床铺。
另一边的兰特早已熟睡，关灯之前，序止将小龙崽重新放在衣服做的“窝”里。
然而他刚刚躺下，小龙崽就准确扑进了怀里。
序止沉默片刻，起身又将小龙崽放回矮柜。
再躺下时，又扑了过来，再放回去。
这一次，小龙崽似乎总算老实了，乖巧坐在铺好的衣服上，望着序止重新躺下。
房间陷入黑暗，外面很安静，夜晚温度适宜，狭窄的窗户开着一道缝隙。
没过多久，序止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
床铺边缘往下陷了一点，明霜抬爪轻柔小心，偷摸来到枕头旁。
先转了半圈，找到合适的位置，慢吞吞凑到序止的颈边来。
序止呼吸微顿，没有睁眼。
算了。
明霜猜到序止没有睡着，见他不再拒绝自己，胆子就更大了些。
他往枕头和肩膀的缝隙里挤，蜷缩着身体，靠着温暖的颈窝。
躺好之后，明霜还觉得不舒服。
床单布料太硬，蹭着鳞片刺刺的，他拱来拱去，不断往序止身上贴。
略显冰凉的爪子搭在序止颈侧，小猫似的轻轻按了按，明霜终于安心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序止呼吸平缓，也睡着了。
罕见的，他今晚做了梦。
梦里的场景看不太清，还有个模糊的人影，直直撞进他怀里，莫名生出些熟悉感。
他下意识伸手抱住，像抱着一团温和的冰雾。
人影还在和他说话，但听不清。
序止低头，想确认怀里的人究竟是谁。
冰雾散去一些，眼前终于清晰许多。
明霜伸手碰了碰序止的脸，小声唤道：“……主人？”
银发少年容貌出众，拥有一双特别的蓝金异瞳，皮肤白得像雪。
序止呼吸一滞，忽然从梦境中脱离。
天还没亮，估摸着才凌晨五点，没到该起床的时候。
屋子里一片寂静，小龙崽紧贴着序止的脖颈，睡得正香。
序止重新闭上眼，深呼吸。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但醒来之后，许多细节又立刻变得模糊。
他想不起梦里的人是谁，有什么特征，只知道应该长得很漂亮。
序止皱着眉，神色显得冷硬，将近期发生的一切迅速过了一遍。
确认没有与梦境对得上的，他才暂时作罢，不准备深究。
睡在颈边的小龙崽轻轻动了动，几不可闻地哼哼两声，好像也在做梦。
序止抬手抚摸到微凉的龙角，思绪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距离遥远的岛屿上。
天边亮起朦胧的日光，连绵的山林一望无际。
高空中，一只巨龙快速飞过，落在岛屿中央时化为人形，匆忙进入塔楼内。
乌梢推开炼金室的大门，见到里面熟悉的身影：“你果然在这！你该不会大半个月都没出去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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