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满意啊。”
裴景昭拖长了音调，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认真端详着她，眼神里没有江玥预想的不耐烦，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探究。
“那得好好说说，是哪里让你不满意？薪酬？自由度？还是那七个小子长得不合你眼缘？”
这话说得太过自然，似乎他真的在诚心诚意地征求员工意见。
但实际上，他明明是在给刚挖好的坑铺上最后一层具有欺瞒性的草皮。
江玥被他这副态度搞得一噎，准备好的一肚子“我要休息，我要放空，我不想工作”的控诉，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要怎么说才好，总感觉她在无理取闹一样，明明是他不做人！
她只能含糊地嘟囔：“也不是，就是，我真的只想休息。”
“我明白的，休息。”
裴景昭立刻点头，表示完全理解，但话里话外却和她唱着反调。
“所以我才说，这是奢华版的休假。你看，这次的综艺，公司对你没有任何KPI要求。没有创作压力，没有曝光指标。你想写歌就写，不想写就带着他们满世界采风。你可以睡到自然醒，也可以在巴黎的街头咖啡馆坐一个下午发呆。除了每天都需要有几个小时出现在镜头里，其余时间，完全属于你个人。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休息吗？”
江玥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锅煮沸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名为“好像有点道理”的热气。
眼看江玥的眼神开始出现动摇，裴景昭知道，是时候上真正的杀手锏了。
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不紧不慢地拉开了手边一个抽屉。
随着轻微的碰撞声，他从里面取出一份装订精美的册子，封面上是“World Love Sounds”的烫金艺术字。
“口说无凭，你肯定觉得我是在给你画饼。”
裴景昭将那份册子推到江玥面前的桌上，“这是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做出来的详细企划案，第一季拟定的旅行路线、当地的音乐人接洽、甚至连每一站推荐的米其林餐厅和特色小吃都列在里面了。你可以先看看。”
册子散发着高级油墨的清香，设计得像一本旅行杂志，每一页都配着精美的风景图和诱人的美食照片。
江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有些迟疑地翻开了册子封面。
她看到第一站是泰兰德，旁边配图是冬阴功汤和芒果糯米饭，第二站是意特利，配图是佛罗伦萨的日落和一盘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墨鱼面，第三站是冰火之国，第四站是立本……
可恶，他怎么知道我最近正好想吃……
江玥的内心防线在美食的诱惑下，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痕。
企划案做得确实滴水不漏，从节目理念到拍摄团队，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她甚至在人员名单里看到了几个业内顶尖的纪录片导演和摄影师的名字。
这阵仗，不像是拍综艺，倒像是要去拿什么国际大奖。
她一页一页地翻着，心里那点休假的念头，正在被“好像去玩一趟也不错”的想法悄悄腐蚀。
直到她翻到附录部分，看到了关于导师权限的补充条款。
其中一条用小号字印刷的内容，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为保证创作的纯粹性与导师的绝对权威，在音乐相关事务上，江玥导师拥有一票否决权，其决定无需向公司及制作团队报备或解释。”
江玥的手指停在了那行字上。
等她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江玥猛地抬起头，看向裴景昭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入行这么多年，深知在任何一个项目里，“绝对”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在一个S+级的项目里，把这样的权力交给一个旗下艺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意味着，在音乐创作这个她最在意的领域，江玥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自由。
她可以拒绝任何她不喜欢的商业植入，可以推翻任何她认为媚俗的编曲，可以保护她的作品不被资本的意志所扭曲。
到这个地步，综艺已经不只是一份工作了。
这简直是裴景昭为她量身打造的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玩音乐的自由乌托邦。
裴景昭一直安静地观察着江玥的表情，从她眼神的些微闪烁，到她指尖的停顿，他精确地捕捉到了她内心的震动。
他知道，是时候了。
“看到了？”
不等江玥回复，裴景昭继续说:“玥玥，我签下你，不是想把你打造成一个流水线上的赚钱机器。我要的，从来都是那个能写出《锈斑》和《昼夜》的江玥。”
裴景昭的身体再次微微前倾，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无比认真。
“我知道这个圈子很吵，想安安静静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很难。”
“所以，在这个项目里，你可以任性，可以偏执，可以不计成本地去做你想做的音乐。”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你想做点世界民族的音乐，现在，机会来了。”
“我可以给你最高的自由度和最顶级的资源，只有一个条件——我要你拿出最好的作品。”
他顿了顿，观察着江玥动摇的神色，继续说。
“至于NOVA7那七个小子，你就当是我送给你的七件乐器。怎么用，怎么调、教，全凭你心意。”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轻轻放到企划案旁边，“现在，你还觉得不满意吗？”
江玥的指尖还停留在那行字上，一种被巨大馅饼砸晕的幸福感包裹着她。
她很清楚，裴景昭不是在跟她商量，他是在用一种她无法拒绝的诱惑，将她稳稳地按在他早已写好的剧本主角位上。
江玥皱皱鼻子，那是她在面对无法理解的状况时，下意识的细微动作。
最后看了一眼裴景昭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江玥妥协了，拿起了那支笔，准备吃下老板画的饼。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在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江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循环重复：坏了，我被资本做局了。
“……好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无奈。
几乎是在江玥最后一个笔画落下的瞬间，裴景昭嘴角的笑意彻底漾开，修长的手指在内线电话上按下一串数字。
电话秒接通。
“营销部吗？我是裴景昭。”
他当着江玥的面，用惯常的慵懒语气说道：“关于《环球音乐之旅》的官宣通稿，可以发了。对，就是A版方案。热搜词条按原计划推进，半小时内我要看到效果。”
江玥听着裴景昭对话筒那头有条不紊地交代工作，每个字都宣判了她原本休假计划的最终死刑。
“让艺人统筹部联系刘若云，把江玥接下来三个月的商务全部推掉，或者延期。对，所有。”
“法务部把综艺的补充协议拟一份，一式三份，下班前送到我这里。”
江玥：“……”
我人还没走呢，真是一点反悔的机会都不给我啊？这执行力是用在压榨员工上的吧？绝对是吧？
她默默地把笔放回原处，内心的小人已经从掀桌子升级到了原地做法，祈祷裴景昭下一秒就被外星人抓走，最好再也回不来的那种。
好吧，这下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江玥心里倏地冒出个念头，感觉自己的人生像被无良司机劫持了，至于前方是星辰大海还是万丈深渊，全凭司机的心情。
而司机本人，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看谁都深情的狐狸笑。
挂断电话，裴景昭看向江玥，神情温和，好像刚才那个雷厉风行的资本家只是她的错觉。
“好了，玥玥。”裴景昭将手机随意地往桌面一放，“从现在开始，你正式进入带薪休假模式了。恭喜。”
这声恭喜听起来格外讽刺，江玥只能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裴景昭看穿了她的郁闷，他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施压，而是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叠纸质资料，然后将它递给江玥。
“来，认识一下你的七件乐器。”
他的口吻类似于在介绍几款新出的手办，“基本资料都在里面，免得你过去了一问三不知，有损我们金牌导师的威严。”
这是NOVA7七位成员的官方资料，上面有每个人的简介，包括年龄、身高、特长、队内身份分工等等。
江玥定睛一看。
迟临，23岁，担任队长、主唱。
陆子野，20岁，担任主舞。
苏亦辰，22岁，担任门面、副唱。
凌骁，20岁，担任主Rapper、制作人。
路深，19岁，担任领舞、副Rapper。
纪星衍，22岁，担任副唱、综艺担当。
夏予光，18岁，担任忙内、副唱。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年轻的面孔，最后在心理评估一句：好清澈愚蠢的样子，一看就没经过裴景昭这只老狐狸千层套路的毒打。
“他们最近在创作上遇到点小瓶颈。”裴景昭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引导，“特别是队长迟临，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求稳了，配合凌骁写出来的东西匠气有余，灵气不足。还有主Rapper凌骁，有态度，但有时候会为了押韵牺牲掉表达。”
“我不太懂这些，毕竟是你的专业范畴，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他三言两语，就为江玥的空降铺好了台阶，甚至为她预设了第一个可以着手的课题。
休假泡汤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别墅，和七个正处于创作瓶颈期的男偶像。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江玥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她知道，这又是裴景昭的剧本。
但不得不承认，听到创作瓶颈这几个字，她心里那点作为创作者的本能，还是被轻轻拨动了。
匠气有余，灵气不足么……
她盯着迟临的证件照，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析起来。
裴景昭叫她沉思，便不再多说，只是收回平板，办公室里的气氛也随之从工作模式中脱离出来。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
他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江玥身边，“具体的后续安排，你的经纪人刘若云会跟你详细对接。”
他俯下身，拿起桌上那支被遗忘的钢笔，动作自然地将它插回自己衬衫的口袋里。
雪松混合着淡淡酒气的味道随着这一动作，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江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裴景昭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动作，直起身，没有再靠近，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怎么，怕我吃了你？”他轻笑，“放心，我可不是那种……嗯，会对自己公司摇钱树下手的恶劣资本家。”
你不是吗？你刚刚就把我卖给NOVA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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