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朔风凛冽,侵肌入骨。
簌簌雪珠子从空中撒落,如搓棉扯絮一般。
沈鸢缩在板车后,她一身半旧不新的青绫袄子洗得发白,鬓间挽着一支竹簪。
那簪子并不值钱,不过是拿细竹片削尖了,连上面的毛刺也不曾处理干净。
帏帽长长迤逦在地,遮住了沈鸢一张绮丽的小脸。
她脸上干净细致,半点粉黛也不见。眼若秋水,唇似春桃。
板车穿过厚重的雪幕,半晌,在一家茶楼前停下。
匾额上题着“明月楼”三字,来往贵人无一不是穿金戴银,满头珠翠,身后奴仆婆子簇拥,浩浩荡荡,声势浩大。
牛二娘在前头赶着板车,隔着风雪打量明月楼前悬着的彩灯,又转身望一眼板车后的沈鸢,不禁好奇:“姑娘,这明月楼真是你要找的地,可别走错了?”
她和沈鸢不过是萍水相逢,牛二娘今日进城,正好在城门口瞧见踩着风雪跌跌撞撞朝前走的沈鸢,牛二娘心善,顺路捎了沈鸢一程。
板车上还堆着些瓜果,沈鸢扶着板车小心翼翼而下,点头小声道。
“没走错。”
她没来过明月楼,更不曾听过。
只是这些时日见谢清鹤食欲不振,又想着他先前曾提过一句明月楼的樱桃酥不错,故而沈鸢今日特意起了大早,天不亮就往城里赶。
怕被沈家人发现自己偷偷回城,沈鸢不敢摘帏帽,更不敢同人多加交谈,往牛二娘手心塞了几枚铜钱后,又压低帽檐,匆忙走进明月楼。
风雪飘落在她身后,如烟似雾。
洋漆描金高几上供着炉瓶三事,天然木圆桌上设有汝窑青瓷无纹水仙盆,盆中栽着水仙,又点着几处宣石。
掌柜遥遥瞧见沈鸢,满脸堆笑迎了上来:“姑娘吃点什么?”
沈鸢往后退开两三步,从袖中掏出写着樱桃酥三字的纸札。
掌柜心领神会,只当她说不了话,笑着道:“姑娘真是好眼光,我们家的樱桃酥若是说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的。城里的夫人姑娘都爱吃,不说别的,那沈家的大姑娘刚打发人过来,也要了两盒回去。”
帏帽后的沈鸢一张脸白了又白,全无血色。
掌柜自顾自说着,不曾留意到沈鸢藏入袖中颤栗的指尖,他手脚麻利,樱桃酥装盒,递给沈鸢:“二两银子。”
沈鸢本还在为那一声“沈家大姑娘”心惊胆战,冷不丁听见二两银子,忽而怔住。
自打被送去乡下农舍后,沈家不过是年年送些薄炭劣米,旁的银钱一点也见不着。
沈鸢这些年省吃俭用,又替旁人做针黹,也不过攒了十来两。
可惜前些日子拿去为谢清鹤请大夫抓药,如今身上所剩银两不多,满打满算只有一两多。
沈鸢窘迫站在原地,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掌柜长袖善舞多年,哪里会看不出沈鸢此刻的为难,他扬了扬眉角,递出去的攒盒往回收。
“姑娘这是……忘带银子了?”
“我……”
沈鸢红唇张合。
四块樱桃酥共是二两银子,她犹豫不决,“我只买两块樱桃酥,可以吗?”
掌柜嗤笑一声,拂袖往回走:“姑娘请往别处去罢。”
沈鸢不甘心,上前追了两三步。
青烟氤氲在她身旁,如影随形。
沈鸢急不可待,可惜她再三请求,掌柜仍是不肯点头。
明月楼人来人往,处处香烟点缀。
掌柜抚着长须,忽的长叹一声:“姑娘何不改日再来?又或是……姑娘身上可有值得当的物什?玉佩簪子,都是可以的。待来日攒够银钱赎回去,也是一样的。”
沈鸢低声嘟哝:“……玉佩?”
她垂眸,纤细手指捻过怀里攥得滚烫的玉佩,面露迟疑。
那玉佩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母亲犯事后,沈鸢不曾再见过她,那年她只有五岁。
跟在沈鸢身边的李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再提起姨娘两字,省得遭父亲厌弃。
后来沈鸢被打发去乡下,身边一个丫鬟也没有,只有李妈妈跟着。
去岁李妈妈病逝,便只剩沈鸢一人,还有这一枚她戴了将近十余年的玉佩。
玉佩上的纹路沈鸢不知摸过多回,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来。
鬓间一缕青丝拂落眼睫,沈鸢一双凤眸眨动,踟蹰不前。
她又一次想起那年中秋夜,想起那人不管不顾护在自己身前,若不是那人拼死相救,只怕沈鸢早就命丧歹人手中。
被救后沈鸢大病一场,旁的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那人手背腕骨上有一颗红痣。
弓月形的。
滴水之恩,本就该当涌泉相报。
在山脚看见伤痕累累的谢清鹤,沈鸢第一眼瞧见他手上的红痣。
她认出自己的救命恩人。
明月楼人头攒动,掌柜不耐烦和沈鸢多言,扬手赶人。
“姑娘若是银钱不够,还是快些走罢。”
“等、等等!”
思忖再三,沈鸢终还是颤巍巍将怀中的玉佩递到掌柜眼前。
“这玉佩先给你,来日我攒够银钱,定来赎回去。还望掌柜说话算数,莫将它卖与旁人。”
红绳上系着的玉佩只有核桃大小,质地也不是上乘。
掌柜在手心颠了一颠,嗤笑道:“这玩意最多也就值半贯钱。”
眼见那玉佩差点从掌柜手中滑落,沈鸢忙忙上前扶住。
她又掏出腰间系着的荷包,碎银倒在自己手心,还有几个铜钱。
咬咬牙,沈鸢连着掌心的银钱都送出去,“再加上这些,可够了?”
掌柜目光挑剔看着那大大小小的碎银,少顷,慢吞吞吐出一口浊气:“罢了,今日就当我行好事了。”
樱桃酥再次回到沈鸢手中,她不敢大意,轻手轻脚抱在怀里。
临了还同掌柜再三叮嘱,莫要将她玉佩卖了,她可是要赎回的。
雪珠迷人眼,风霜扑面。
沈鸢迎着风雪,踉跄往回赶。
青绫袄子并不挡风,也御不了寒。
且往日沈鸢都待在农舍,甚少出门。今日淌山越野,一双鞋差点走烂。
待回到农舍,她整个人如坠入冰窖一样,双手双足冰冷僵硬,一张脸冻得通红。
回来时还不小心在雪地上摔了一跤,鞋子提起来,都在往下滴着水。
可怀里的樱桃酥,却还是好的。
“我回来了。”
回到小院,沈鸢立刻扬起唇角,一双眼睛都亮澄澄的,如缀明珠。
木门嘎吱一声响,屋内燃着些许薄炭,火光星星点点,偶有火珠子溅落在地。
竹帘后空无一人,谢清鹤并不在屋中。
沈鸢狐疑探头,往后院寻人。
茫茫雪地中,谢清鹤站在廊庑下,长身玉立。
雪珠子洋洋洒洒落在谢清鹤眼前,万籁俱寂,满庭无声。
闻得身后的脚步声,谢清鹤冷眸微掀,不偏不倚撞入沈鸢一双怔怔的眼眸。
她目光似有若无从谢清鹤手背上掠过,像是在确认谢清鹤手上的伤是否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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