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伸出手将忙着啃糖葫芦的小鸟拢回袖中,淡淡道:“进。”
周肃一身靛蓝官袍,面容肃正,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
他进门后先执礼,目光却在裴度袖口微不可察地一顿。
吃到一半的沈啾啾用鸟喙接连轻啄裴度的指尖,抗议被关在袖中的待遇,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戳出裴度袖口的长尾羽。
“周大人何事?”裴度神色如常,抬手示意他入座。
周肃深吸一口气,直言道:“下官奉旨查办裴府掌柜贪墨一案,今日偶见裴大人在此,特来禀报。”
本来掌柜贪墨银两这种案子是递不到大理寺的,但偏偏这个案子两边有关的都不是寻常百姓,最终能查能审的只剩下一个大理寺。
但大理寺审这个案子也头疼。
镇国侯府没落是真,但侯府背后站着的是吴王一党。
若裴度撤案,便是大事化小,可风声传出后,难免会有裴府与吴王党牵扯不清有银两往来的嫌疑;
但若严查,则难保不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届时不论是大理寺还是裴度,都算得上是明面开罪吴王。
沈啾啾听到是自己熟悉的案子,脑袋偷偷探出裴度的袖口,试图偷听地更清楚。
结果一眼就看到那么近又那么远的糖葫芦和炒栗子,没忍住砸吧了一下小鸟嘴。
裴度听到声音,垂眸看向沈啾啾。
沈啾啾不好意思地慢慢缩回裴度的袖子里。
好嘛,知道你们在谈正事,懂事的小鸟不会打扰的。
小鸟顶着衣袖,背靠裴度的小臂坐着,万分遗憾刚才没有顺两颗栗子进来。
小鸟有点无聊。
沈啾啾晃了晃脚,脑袋前后仰了几下,感觉到裴度的衣袖布料在脑袋顶上摩擦的触感,有点来劲。
等到脑袋不痒了,沈啾啾盯着裴度被包裹起来的小臂看了一阵,然后用鸟喙叼着裴度宽大外袍衣袖里的层层衣袖,连挤带钻地想往里面探索新大陆。
裴度眸光微动,捏了桌上油纸包裹着的糖炒栗子,慢条斯理地剥开外壳:“办案是大理寺的事,若有人证物证,大人秉公办案即可,不必向我禀报。”
周肃一怔,随即谨慎道:“下官明白,只是此案颇有些蹊跷。”
人类的手指比起小鸟灵活许多,栗子剥得又快又好。
裴度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往自己里衣袖子里钻的小鸟抓出来,动作很是自然地将方才剥好的温热栗子递到袖中贿赂小鸟:“蹊跷在何处?”
周肃看着裴度的动作,晃神一瞬后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改方才到嘴边的话,压低声音道:“那掌柜招供过快,银两交代得也太过清晰迅速,像是……有人故意递刀。”
宫中有消息,陛下前些日子亲赐了一只珍贵贡鸟给一向不涉党派之争的裴大人,以示爱重,莫非……
裴度看着面前的聪明人,温声道:“是啊,那周大人一定要好好探查这银两真正的去处,莫要冤枉牵连了镇国侯府才是。”
周肃明白了。
这话中的意思便是,不管这批银两究竟是不是到了镇国侯府,只要镇国侯府将这笔烫手的银子转出去,出现在其他地方,那此案便是掌柜设计陷害镇国侯府,裴大人自然也没有开罪吴王殿下的意思。
对镇国侯府而言,若是真拿了,便是识相松口;若是没拿,也算破财免灾。
周肃起身行礼:“是,下官明白。”
见周肃准备退出雅间,裴度心念一转,突然询问:“这镇国侯府近些日子可有涉及案卷?”
周肃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回答:“是有一桩,说起来,那案子大人应当也有几分印象的。”
裴度微微意外:“嗯?”
“半年前的那场科举舞弊案,涉案者便是镇国侯的嫡子,沈溪年。”
原本美滋滋叨栗子吃的沈啾啾听到这话,塞进嘴里的栗子顿时不香了。
甭管鸟是不是沈溪年,科举舞弊这种罪名对一个读书人来讲也太过分了——尤其是沈啾啾明确知道沈溪年是个替人顶罪的冤大头。
沈啾啾一时间被气到,扶着身边的栗子一个劲儿地用翅膀尖尖顺胸口。
消消气,消消气。
莫生气,鸟不气。
气出病来……
“这桩案子不是已经查清翻案了?”
听到裴度的声音,沈啾啾的眼睛猛地亮起来。
鸟趴在裴度的小臂上,眼巴巴地瞅着袖子外面透出的光亮,努力听两人对话。
“是这样没错。”周肃的声音自袖外传来,“但就在大理寺放人前夕,沈公子却突发疾病,猝死在了狱中。”
突发疾病?
裴度记得那位十五岁的天才解元。
科举舞弊算是大案,不然也不会让镇国侯府嫡子这样身份的文人直接下狱,裴度自然也知道这桩案子。
但裴度作为清流文官之首,不论是为寒门子弟考虑,还是为了不沾染世家子弟安排,他都素来避嫌科举相关事宜。
不过裴度记得,这桩事关科举的案子当时查的很快,证据确凿,且查过之后证实当届科举并无舞弊现象,乃落榜文人的胡乱攀咬,证词证据皆是伪造,那位沈公子实数无妄之灾——既然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裴度之后便没有再过多关注那个案子。
毕竟十五岁的解元虽然的确是少见的天才,但要让裴度真正关注到他,还得等到沈溪年证明自己是可用之材,真正走进裴度的视野里。
周肃回答:“事出突然且蹊跷,大理寺仔细审查过,确认没有任何下毒谋害痕迹。”
“后来沈家来人接走了沈公子,说是沈公子先天不足,常年体弱,怕是守不住狱中寒气感染了风寒所致。大理寺便没再追究细查了。”
裴度安静片刻,摆了摆手。
周肃离开后,裴度又沉思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袖中的小鸟似乎过于安静了。
他掀开衣袖,便见不知怎的好像胖了一圈的小鸟团子正用翅膀捧着一颗栗子,鸟喙一下接着一下,恶狠狠的模样不像是在吃栗子,倒像是在叨什么人。
沈啾啾并不是一只会掩饰自己的小鸟。
开心就啾啾啾。
不开心就不啾。
而现在这种表现,显然是比之前和隋子明吵架没吵赢时更甚的生闷气,连啾都不啾了,两只小鸟眼里燃烧着想刀人的小火苗。
裴度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刚才自己和周肃的对话。
但他却没有在这种时候立刻挑明。
一人一鸟在酒楼雅间坐着,就这么一个垂眸饮茶,一个叨完栗子叨糖葫芦,消磨了小半个时辰。
天色渐暗,吃饱喝足顺好心里闷气的沈啾啾在手帕上擦干净鸟爪和翅膀,主动跳回到裴度的肩膀上。
裴度走出酒楼没多远,肩头的长尾山雀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焦躁起来。
从来都十分聪颖有分寸的小鸟第一次叼住裴度的衣领,用力朝着街对角的一家铺子使劲。
甚至在脚下一滑,从裴度肩头滑落下来时,也不忘用脚爪死死攥着裴度的衣襟,身子往那家铺子的方向荡。
若不是不会飞,这会儿八成已经直接一头钻进那铺子里了。
裴度眼疾手快捞住了脱缰的小鸟,不由肃了神色:“看到了什么?”
“啾啾啾啾!”
沈啾啾从头到脚,就连尾羽都恨不得指向街对角的铺子,想要裴度带鸟过去。
沈啾啾的记忆是很稀薄的,所以即使记忆告诉他,他曾经是沈溪年,小鸟也并没有多少对这个名字特别的熟悉感或是归属感。
但就在刚才,裴度带着小鸟从酒楼出来,往另一个方向走上街道时,看什么都新奇的沈啾啾左顾右盼,一下子就看到了街对角的那家店铺。
曾经作为沈溪年走进那家店铺的记忆清晰且突然地涌现眼前。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啾啾意识到什么,用尽全力想要让裴度走进那家店铺。
裴度看向街对角那家看上去很普通,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店铺。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而是侧过头,第一次用冷静到冷漠的探究目光注视沈啾啾。
不见锐利,却满是深沉。
沈啾啾抬头,眼睛里是和撒娇卖乖完全不一样的祈求。
一人一鸟的对视似乎只僵持了一瞬,裴度便将小鸟拢在袖中,抬步走向街对面。
“小店进货回来刚开门,还没来得及收拾,贵客看点什么?”
原本在柜台后忙碌的掌柜见有人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账本算盘迎上来。
裴度温声颔首:“掌柜自忙,不必招呼。”
“这……”掌柜有些迟疑,但在被裴度轻飘飘瞥过一眼后,立刻:“好勒!您有事叫小的就成!”
这是一家木器行,柜台架子上陈列着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木雕刻品,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独属于木头的清香气。
不论从店铺招牌,还是店铺内里,都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但这家木器行,却是裴度手下在京城中转情报的一处枢纽,来自各地的情报或被塞进木雕,或被刻在日常用品内侧……被从京城发出,又从各地借买卖手段运回京城。
西市这么多的店铺,这小鸟偏偏就盯上了这一家。
沈啾啾站在裴度的手心跟着进入木器行,鸟脑袋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像是在仔仔细细看架子上的木制品。
看不清或者想要再仔细看的时候,就抬起翅膀拍拍裴度的手,用翅膀尖尖指方向。
裴度也任由小鸟挑选,翅膀点到哪,就往哪边靠近。
“啾!!!啾啾啾!!”
沈啾啾的眼睛忽然一亮,因为过于急切,身体竟然挣脱开裴度微拢的手指,扑棱着翅膀朝着架子的某一格扑上去。
不过与其说是飞,不如说是跳跃滑行。
落地有偏差的沈啾啾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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