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中缓慢上浮。没有梦，只有一片沉重的虚无和无处不在的、闷钝的疼痛。后腰那片烙印般的灼痛，小腹深处那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如同异物寄生般的搏动感，它们像两根冰冷的锚，将江叶的意识牢牢钉在痛苦的浅滩。
他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医疗舱那刺眼的白光和无情的仪器。
陌生的天花板。质地细腻的哑光白色，简洁的几何线条内嵌着柔和的暖黄色氛围灯带，散发着一种昂贵而疏离的气息。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淡雅、几乎难以捕捉的木质冷香。
这不是医院。
江叶猛地想坐起，身体却传来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和后腰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又跌回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垫上。他这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极其宽敞、装修风格极简到近乎冷酷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新津市标志性的、鳞次栉比的未来都市天际线，此刻正沐浴在傍晚的余晖中，霓虹初上，流光溢彩，却与他格格不入。
他低头，身上的病号服换成了同样质料柔软、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家居服。但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背后那熟悉的、无法摆脱的重量和紧贴感——那个该死的共生者装置还在！它被巧妙地隐藏在宽松的家居服下，但内部的嗡鸣和液体流动感，以及后腰那片皮肤的异常触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噩梦的存在。
“醒了？”一个清冽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在房间一角响起。
江叶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陆航正坐在一张宽大的、线条冷硬的工作台后。台面上悬浮着数个全息光屏，流淌着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图。他依旧穿着笔挺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精瘦的手腕。鼻梁上的智能眼镜反射着屏幕的蓝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而非活人。
“这是哪里？放我出去！”江叶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恐惧。他试着活动手脚，发现虽然虚弱，但似乎没有物理束缚。
“我的公寓。”陆航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透过眼镜平静地看向江叶，“确切地说，是公寓内的安全隔离单元。在你和共生者系统稳定之前，这里是你唯一能待的地方。”
“你的公寓？”江叶觉得荒谬至极，“我凭什么要待在你的狗窝里？！我要回家！”
“回家？”陆航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一个幼稚的笑话。“蝰蛇帮的人可能还在你家门口等你。更重要的是，你现在的情况，离开这里的维生系统和监控，活不过24小时。源液污染、神经链接、胚胎发育，任何一个环节失控，后果你都承担不起。”他的语气平淡，却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割着江叶的妄想。
“胚胎……”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江叶的心脏。昏迷前那清晰无比的、小腹深处的悸动感再次涌上心头，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那……那个东西……还在？”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陆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在空中一点。一个放大的全息投影瞬间出现在江叶床边的空中。投影清晰地显示着一个极其微小的、被柔和光芒包裹的细胞团，旁边是跳动的数据和注释：【胚胎发育状态：良好（相当于受精卵第5天）。生命活性：稳定。生物能量场：活跃（持续监测中）】。
看着那个代表着生命起点、却在他体内诡异生长的光团，江叶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不是医疗报告，这是对他身体被侵占的赤裸裸的展示！
“拿掉它！”江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把它从我身体里弄出去！现在！立刻！”
“不可能。”陆航的回答冰冷而斩钉截铁，“胚胎发育已进入不可逆阶段。强行终止，系统反噬和神经链接崩溃会直接杀死你，并且会损失独一无二的实验数据。秦总不会允许。”他提到“秦总”时，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让江叶感到了更深沉的寒意。那个幕后掌控者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
“所以……我就活该当你们的活体培养皿？！”江叶赤红着眼睛，像一头困兽般嘶吼。
“这是你目前唯一的价值和生存保障。”陆航站起身，绕过工作台，走到床边。他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背景前显得有些压迫感。“接受现实，配合监测和治疗，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选择。为了确保这一点……”
他抬起手，对着空气做了几个手势。
“嗡……”
房间的四角、天花板中央、甚至床头的墙壁上，数个原本与装饰融为一体的微型装置瞬间亮起了细小的红色光点！同时，一面墙壁瞬间变得透明，显示出隔壁房间的景象——那里布满了闪烁的仪器屏幕和监控画面，几个穿着制服的技术人员正严密注视着这边！
“全方位生命体征监测系统启动。行为动态捕捉系统启动。环境安全协议激活。”冰冷的电子音在房间内回荡。
江叶感觉自己瞬间被无数双无形的眼睛钉在了原地！他猛地看向陆航，后者正通过智能眼镜审视着凭空弹出的、关于江叶此刻血压飙升和情绪波动的数据。
“你……你监视我？！”巨大的屈辱感淹没了江叶。
“是保护，也是研究需要。”陆航的语气毫无波澜，“你的每一个心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情绪波动，都关系着零号共生者项目的成败。记住，在这里，你没有隐私。任何试图破坏监控、攻击安保系统或自残的行为，都会触发强制镇静措施。”他指了指墙壁上几个不起眼的、类似消防喷头的装置。
“零号……共生者？”江叶咀嚼着这个冰冷的代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不再是人，他只是一个编号，一个被关在华丽笼子里、插满管线的实验品！
接下来的几天，对江叶而言，如同身处一个精致的地狱。
陆航的顶层公寓奢华、宽敞、一尘不染，如同科幻电影里的样板间，却处处透着冰冷的禁锢感。除了这个被改造成医疗监控室的“主卧”，他唯一被允许活动的空间是相连的一个小型起居室和配套的、同样布满隐藏监控的浴室。所有窗户都是高强度单向玻璃，无法打开。门禁系统由陆航的权限或远程安保控制。
他的生活被切割成精确的碎片。固定的时间，会有无声的智能餐车送来营养师精确配比的流食（为了防止他藏匿餐具或硬物）。固定的时间，林薇会带着医疗小组上门进行详细的生理检查和样本采集。每一次检查，江叶都如同受刑，尤其是当冰冷的探头贴在他小腹，试图捕捉那个“胚胎”的影像时，他都控制不住地浑身僵硬，胃部痉挛。而林薇看他的眼神，混合着专业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更让他如芒在背。
更多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红点。陆航大部分时间待在工作台前处理数据，或者去公司，仿佛江叶只是房间里一件会呼吸的昂贵仪器。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除了必要的指令（“吃饭。”“躺好，准备检查。”）和江叶压抑不住的愤怒质问（“还要多久？”“放我出去！”），得到的永远是陆航冰冷的沉默或数据化的回答。
孤独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日夜缠绕着江叶。他像一头被拔掉利齿的困兽，只能在笼子里徒劳地踱步，对着无形的墙壁嘶吼。他砸过墙壁（换来的是刺耳的警报和瞬间增强的束缚力场），他试图用头撞玻璃（被无形的柔性屏障弹回），他拒绝进食（结果是被注射营养剂）。每一次反抗都被更严密的技术手段无情镇压。
唯一支撑他的，是对自由的渴望和对那个“东西”的恐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胚胎”的存在感在一天天增强。那微弱的“心跳”变得更有力了一些，偶尔，在极度安静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能“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气泡在水中破裂的“咕噜”声。这种源自自己身体内部的、不受控制的“生长”，比任何外在的监视都更让他毛骨悚然。
这天下午，陆航被秦岳的紧急通讯叫回了公司总部。房间里只剩下江叶和两个通过监控屏幕注视他的安保人员（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
百无聊赖和极度的压抑让江叶坐立难安。他烦躁地在有限的起居室里踱步，目光扫过房间里那些冰冷昂贵的智能家居。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给智能设备预留的、覆盖着细密金属网的小型通风口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迸溅的火星，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那个通风口附近，背对着一个监控摄像头（他知道公寓的监控有角度盲区，这几天他一直在默默观察），缓缓蹲下身，假装系鞋带。他的手指，极其隐蔽地、带着细微的颤抖，摸向了家居服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口袋——那是他几天前在浴室角落发现的一块被遗落的、边缘锋利的陶瓷剃须刀片！这是他唯一能藏匿的、可能破坏点什么的东西。
他的心狂跳起来，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被发现的风险有多大，强制镇静的滋味他不想再尝。但他更受不了这无穷无尽的囚禁！他需要一点希望，哪怕只是一根稻草！
他屏住呼吸，用身体挡住手部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刀片锋利的边缘，抵在了通风口金属网的一个焊接点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开始切割、撬动！
金属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嘶”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江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警报的征兆。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脆响！一小块三角形的金属网，被他硬生生撬了下来！露出了后面黑洞洞的、仅容几根手指伸进去的管道口！
成功了！江叶瞬间将刀片藏好，强压下狂喜，迅速用脚将那块掉落的金属网踢到沙发底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而遥不可及的城市，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这个小小的缺口，是他通往外界唯一的、渺茫的希望！他需要工具，需要信息！他需要一个能联系上外界的人！
他猛地想到了一个人——阿杰！他的死党，那个网吧网管兼三流黑客！只有阿杰有可能找到他！
怎么传递信息？写字条？塞进去？太容易被发现！而且阿杰怎么可能找到这个该死的通风口？
江叶焦躁地踱步，目光扫过房间里那些闪烁的智能设备。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用于连接智能家居的通用数据接口面板上！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诞生了！
这个公寓的网络一定被严密监控，但物理接口，如果能接触到……
他需要一根线！任何能导电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奢华的房间里搜寻，最终落在了窗帘上。厚重的遮光帘边缘，有细密的金属导丝用于智能调节透光率！
夜深人静。
陆航尚未归来。监控的红点如同永不疲倦的眼睛。江叶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毫无睡意。后腰的灼痛和小腹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微弱的搏动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折磨着他的神经。那个胚胎，像一颗埋在他体内的定时炸弹，安静地倒数着未知的时间。
他悄悄将手伸进枕头下，指尖触碰到一小段被他用陶瓷刀片艰难割下来的、窗帘边缘的金属丝。粗糙、冰冷，却代表着希望。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监控短暂失效或者安保人员松懈的机会。他死死盯着天花板角落那个最显眼的监控探头，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陆航离开时安保人员换班的规律。
就在这时——
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悸动感猛地从他小腹深处炸开！
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搏动或气泡感！这一次的感觉，清晰得如同一条滑腻的、冰冷的小蛇，在他体内猛地扭动了一下！从下腹的位置，极其迅捷地向上窜去，直抵他的胃部！
“唔！”江叶闷哼一声，身体瞬间蜷缩起来！冷汗刷地一下布满了额头！这感觉太清晰、太诡异、太……活物感了！远比之前的“心跳”更让他恐惧！
怎么回事？那东西在动？！它……它在里面游动？！
巨大的惊骇让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小腹，仿佛想按住那个正在活动的“异物”。隔着薄薄的家居服，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或者只是他紧张的幻觉？
监控的红点依旧无情地亮着。他不敢有大动作，只能蜷缩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忍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恐怖冲击。
几秒钟后，那剧烈的“游动”感消失了，只剩下残余的惊悸和那持续的搏动感。但江叶的心却沉入了更深的冰窟。这证明那个“胚胎”……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胚胎了……那个“东西”……它的活动能力在增强！它在长大！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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