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晚,又下起雪来。
小梅园的凌峰阁上,炭火烧得哔剥有声。杨宽拿着木棍去捅那炭火,火星四溅。
真的是……太无聊了,守着女人。
“杨大哥,不用守着我,我待会儿自己回小梅园。”
“殿下吩咐了,说沈姑娘身子骨未好全,叫我看着点。左右我也没事,便陪着沈小姐散散心。”
“杨大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却要陪着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只怕要闷坏了。”
谁说不是呢?
“不过,有时候两国之间的事,也不一定全要靠打打杀杀的,您说,是不是?”
“这我就不懂了,在下一介武人,只知道在战场上效力。”
“越王献西施,汉朝有昭君;有时候一个女人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周章呢?”
杨宽听了这话很不痛快,但她说的是事实,却不好反驳。
沈疏又道:“我与殿下一起长大,从小我便立誓,此生非殿下不嫁,世人可能觉得我眼高于顶,可若是他不是太子,我也一样选择。杨大哥,你信不信?”
这个天聊得杨宽格外难受,却不得不受着:“我自然信,沈姑娘对殿下一片真心,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假若有一天,我也要为了殿下的大业牺牲,你猜我肯不肯?”
大冬天的,杨宽脑门子上冒出汗来:“嗨……姑娘这话说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杨将军尚未娶妻吧?”
杨宽道:“倥偬一生,怕耽搁人家,无牵无挂的反而最好。”
沈疏点了点头:“那你怕是不了解,女人心甘情愿起来,便不会顾及身份地位,甚至于性命。”
“这我……晓得的。”
“可若是不值……”
杨宽听她突然转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些不确定地望向她。
沈疏兀自说道:“太子回宫了?去看崔姑娘了?”
杨宽头痛不已:这一句接着一句,他真的是招架不了了。
“崔姑娘是他心头所爱,我起先是不甘承认的,可是有什么法子?就连我爹,都叫我跟崔姑娘好生相处,我虽不甘,却也只能捏着鼻子容下她。”
“姑娘……这话您跟太子说去,我……我一个粗人,真的不懂啊!”
“可是太子是信奉一夫一妻制的人,他既然非崔狸不可,自然是容不下我的。”
杨宽还在胡乱想着怎么把些要命的问题搪塞过去才好:“那个……倒也不是殿下……”
什么!
杨宽猛然察觉不对,抬头看向沈疏。
那眼神凌厉,与太子别无二致。
她如何知道?!
“杨大人,太子叫你看着我,是怕我想不开,伤了自己。无妨的,我还有一事未明,等问过太子殿下,你们再这般着紧不迟。”
杨宽艰涩问道:“不知道沈姑娘……要问什么?”
沈疏嘲讽道:“杨大人也懂男女情爱吗?你若是懂,我便说与你听听。”
杨宽苦笑一声,大冬天的出了一背的汗,很快又被寒风吹冷,黏腻得很不舒服:“既然如此,等殿下回来去问他便是。”
沈疏轻笑一声,便朝阁下走去。
小梅园的二楼后倚绝壁,沈疏推开窗户便是悬崖。
寻死,这倒是个好地方,殿下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她知情了,却将她挪至小梅园里,当真没存叫她自我了结的心思?
真是太痛了!这几日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沈疏的嘴巴里一阵阵发苦。
为了种下那蛊,她死不得;甚至连恨意也不敢流露分毫。
无论怎样,她要见他一面,死也要问个明白!
杨宽的书信送来时,他正在杜若宫。
信上说,沈疏要见他,务必马上回枫山行宫。
还说,沈疏已经知道太子与云水族人来往一事。
段叔斐震惊之余,不明白沈疏这么做是孤注一掷,还是有恃无恐。
崔狸正在床上熟睡,他走出去,吩咐道:“看好崔姑娘,不要再乱跑,等我回来。”
这一次,段书斐是骑马去的,赶到枫山行宫,不过一个多时辰。
枫山小梅园,红绡帐里,美酒温热。
段叔斐掀开帘子,一眼看过去,不由得怔住。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沈疏?
发髻微散,鬓云欲度香腮雪。
翦水秋瞳,一顾倾城又倾国。
她自斟自饮,已经有些醉了。
那刹时的恍惚过去,段叔斐开门见山:“你知道多少?”
“殿下你看我,我为何叫你回来?你怎么这般不解风情?你好容易才回来,是不是等我说完了事,你便又要走?”
“你知道多少?不妨直言。”
“如果不是杨将军那封信,你一定不肯回来,是不是?那女人有什么好?殿下去了便不想回来?”
“我不喜欢受人威胁。”
“领教过了,殿下薄情冷性,软硬不吃。我父亲全心扶持你,你却连我家的狗都没放过!”
既然已经挑开,段叔斐也就不再隐藏,对沈相的愤恨全发泄出来:
“你父亲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北方三州民无寸土,你父亲不是始作俑者?他将你送进东宫,没叫你暗传消息?他扶持我,不是以此为条件,让我放弃调查沧州贪污兼并案?他罪不容诛,就算你是他女儿,又如何替他开脱?”
“殿下真是大义啊!可是,我做错什么了?你骗我,利用我,在我眼皮子底下杀我父兄!我却替你挡剑!段叔斐,你还是人吗?”
段叔斐道:“只怪你生在沈家,我曾多阻止你入宫,是你父亲一意孤行!”
“哈哈哈……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你告诉我,你知道多少,我可以留你一命。”
沈疏点头道:“我叫你回来,便没打算活着,至于我知道多少,有没有证据,殿下若是真想知道,不妨对我服个软。”
“你要我怎么做!”
“你说呢?”沈疏步子歪斜,发髻散乱,持酒壶过去,攀附在段书斐的胳膊上:“我的心意,我想要的,殿下不明白吗?”
沈疏像风中芦苇那般相依。
段叔斐低头看着沈疏,眸子里没什么温度:“你有病吗?你不是应该恨我?”
“我是恨你,所以见不得殿下这冷酷高傲的模样,我要殿下用尽力气取悦我,要殿下为了我死……!”
“我真的不认识你了。”
“很放浪是不是?殿下你又不喜欢淑女!殿下不是喜欢那粗俗无知的女人,为了取悦你学的一身勾栏本事?”
段书斐冷冷道:“陈妃挑拨离间,你也就信了。”
“当日她劝我离你远一些,我还狠狠讥讽了她一顿……我当日真该叫父亲与你划清界限!”
“我给过你机会。”
“嗯嗯……殿下仁至义尽,是我们贪心不足。”
“你既然明白,边好自为之,我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哈哈哈哈哈哈哈!殿下……我沈疏在你眼里,便这般好打发?衣食无忧,我父亲不死,我便是京城最为高贵的千金,如今你跟我说衣食无忧?”
“你或许不知道,有时候衣食无忧,便是一个人最大的福分。”
“这福分谁爱要谁要!我要的是殿下……我要你求我原谅你,求我给你一点点怜悯,求我亲你,要你……”
绕是太子铁石心肠,也被沈疏的疯弄的心烦意乱。
他终于忍不住,拿起酒桌上的酒大口灌了下去。
沈疏冷眼看他,意态悠闲地脱去罩衫。
“你……”
段书斐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一股欲望升腾而起。
这欲望来得极其猛烈,与面对崔狸时不太相同。
虽然崔狸也常叫他遐想,可毕竟尚能控制;且每每想起那种画面,怜惜总是多于暴力。
可如今,他想要摧毁眼前这个女人……偏偏她已经脱得衣衫半露……
那神情动作,他曾在一些话本里见过,在他脑子里想象过。
一时间,他猛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活色生香”。
太子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你在酒里放了……”
“殿下……何必隐忍?”
段书斐猛然推开她:“滚开!”
沈疏没了支撑,索性软软地歪斜下去:“殿下果然是信奉一夫一妻的人呢!放心,不过一晚而已,你那个草包不会知道!”
段叔斐烦躁不堪,粗暴地解开衣襟,此刻倒也没心情为崔狸辩解。
段书斐忍得极其辛苦,却依然咬牙道:“你醉了!我叫……人送你走!”
“我若是不醉,又怎么敢对殿下有这等非分之想?而且我哪里也不去,我还要安葬我父兄,我还要祭拜他们,我还要为他们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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