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九渊这个名字,死在了九重之上。
那时她神采奕奕,风光无限,一步一阶,破除万难,终于来到了九重。
父帝会来接她吗?那些幼时照顾过她的神女们,还记得她吗?
她满心期冀,走上最后一步阶梯,发觉九重之上空无一人。偶有些仙神从这天门前路过,却只是匆匆忙碌,无人向她这里看上一眼。
没有人为她而来。
她略感失望地垂眸,却听远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哎呦我的小殿下……”
是司南!幼时会来给她讲故事的司南!
九渊欣喜抬头,正见到司南迈着沉重的步子,快步向她走来,她开心上前一步:“司……”
司南却是与她擦身而过了。
九渊怔怔回头,却见司南向着另一个身影而去。“哎呦我的小殿下,慢些跑,我这把老骨头跟不上你啦……”
那人穿着一身鹅黄长裙,璀璨的珠宝琳琳琅琅挂在她的手腕上,笑起来像是夕阳下落下水面的碎光。
那个身影渐渐与小时的自己重叠,一时看的九渊有些出神。
直到她疑惑的视线看过来,司南缓缓回头,这才开口道:“殿下!”而后激动地向她跑来。
司南与她寒暄着,眼眶中噙满泪水,可在九渊看来,这股子情真意切的关切似乎来的有些晚了。
邛宁略带不满的目光扫视她:“司南,她是谁?”
在盛九渊不在的这些年间,天帝迎娶了一位新的神女,名榭娘。
前有青禾武神位高如此,而榭娘夫人出身普通,自是比不上的,因此这场成婚也只有九重的神们参加,并未大张旗鼓宣办。
榭娘夫人也并不在意,反而情深意切地一直侍奉与天帝左右,不过多时,榭娘夫人便有孕在身。
而后,生下了邛宁。
人人宠溺地叫她小殿下,就连天帝,也是会在她蹦蹦跳跳跑过去时,笑着给她一个拥抱的。
九渊几乎从未见过父帝笑过,可此刻,父帝宠溺地望着扑向他怀里的小人儿,笑问:“小公主今天又去哪里探险啦?”
父帝,榭娘夫人,邛宁。
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太过和谐了,九渊呆呆站在大殿之上,沉默许久没有出声。
他们才是一家人。
自己是多余的罢了。
司南看着九渊,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地打破了他们的甜蜜,端手上前道:“陛下,殿下来了。”
似是才注意到九渊的存在,可天帝望向她时,目光一瞬间变得寒冷许多。
仅那一瞬间,九渊所有努力都成了笑话。
*
九渊笑着,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她阿渊了。
怀苍拿着一副画像,神色匆匆找到了九渊,合上门与她对峙。
他一抖手中画卷,竟是花川的在案令。
九渊抬手要抢,他便拿着画卷退了半步。换做一般人,哪有敢拿着这个人的小像到北霜武神面前晃悠的,可他却敢。
他不仅敢,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荒唐起来。
“殿下,凡苏无就是花川。”
九渊神色不变:“何出此言?”
“这些日子你们几乎是没有交集,苏无会偶尔在桦七嘴里打探关于你的事情,这些本不足以说明什么。我偶然观察到,他紧张兮兮的藏在树后,数次自言自语的说着‘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之类的话,可他一次没与你说。”
这些日子以来,九渊唯一收到的,也是最贵重的礼物便是——原塔。
“刚巧天外神明接手昭阳宫,殿下,你自由了。我们希望你自由,可天界之内,没有人能当第二个太阳神。导致你日夜不休轮转的,对你最愧疚的人该是谁?天外神仙,分明不知我天界神官如何运作,又怎会自己提出去当太阳神这般话?”
“可就这么巧合,他苏无是天外人,天外人日日在九重,哪有像他这样成日来我府上厮混的?”
九渊:“这能说明什么。”
“殿下。”怀苍松手,那副在案令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小册。“这是天外人来访名册,你猜上面,有没有凡苏无这个名字?”
听他这样说,九渊下意识去抢。
“殿下,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你知道我是为什么确认的吗?”
九渊展开那本册子,上面空白,并无一字。
“因为你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先知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群审判官是假的,小殿下这般行径针对他,想必接下来免不了麻烦,天外神明来访册上并没有苏无的名字,倘若小殿下查到……”
九渊不说话,起身便要出门。
怀苍:“殿下,我已经在上面加上了凡苏无的名字。”
瞧见九渊反应,怀苍便是确信了。他一直以为自家武神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可这次,却藏了这么久。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瞧他这般笃定,九渊自知瞒不了他,别扭道:“多谢。”
怀苍看向她:“殿下,我有一问。”
“我长姐曾同我讲过,殿下和花川二人,一个为天界之不公弑神,一个为心爱之人背弃天规。寻常仙侣皆是所盼爱人在侧,可殿下不能,只能抛弃九天至尊至高身份,拦着天上众神,大声喊着他快跑。”
“怀苍明白,弑神一事不能乱讲,大家都缄默于口,怀苍只有一事想问,他为何弑神?难道真是为了所谓天界不公,为了那些与他无关受羲和上神迫害的神仙?”
怀苍此人倔得要命,如今问出口,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他觉得自己帮助花川是正确的理由。
“是。”九渊平静道:“羲和上神杀孽无数,涂害仙神,视天规于无物,被她杀害的,其中也有个我。”
“大人,您敢说您没有私心吗?”
“我有。”
九渊回身直视着怀苍眼睛:“可换做是你,自幼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出现了个人,待你如亲生孩子一般好,最后叫羲和当着你面杀害,而你又不得不被她抓了起来,日日囚禁,只能笑脸相迎只为讨个活路。换做是你,你不恨吗?”
“你不想报仇吗?”
“就因为她是上神,上神所作所为就皆是对的吗?”
九渊叹了口气:“怀苍,若我有一日犯如此荒唐之错,你大可以杀了我。”
怀苍沉默片刻,答她:“大人说的是。”如此想来,他还算是个好人,且是个情深义重之人。
九渊内心挣扎许久,才缓缓开口:“羲和有关所有事情,不要在阿郎面前提起。”
再过些时日,便是阿郎成婚的日子。
聪明如怀苍,也应该想到了其中缘由。
九渊向来觉得一枷的存在是个错误,可真真切切地看到阿郎那样痛苦,她便觉得,或许使用一枷不是坏事。
阿郎极度厌恶着自己,无数次推开爱着他的那名神女的手,讨厌一切触碰,讨厌别人看向他的目光。
九渊第一次,对人使用了一枷。
将他所有过往痛苦记忆封存,阿郎这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一个正常的,提到喜欢的人会害羞的,会期盼着爱的人。
那神女来求她,小心翼翼提着自己的不情之请,希望九渊能将阿郎留在武神府中,给阿郎差事,让他尽量避免着同外界那些个神们的交流,那群神们注视着阿郎的目光每每带有哪怕一丝同情时,都会令她无比不安。
直到九渊应下,她才松了一口气
*
怀苍输了。
莫名地,他很想去见见花川这个人。
怀苍走出门外,瞥向一旁树上那个身影,如释重负般笑了,招呼着他:“要一起喝一杯吗?”
万里苍山,满天遗念。
一步遗念,一步一念。
怀苍在七重之中,看到一个怪人。
过了重重苦难之下,星河会指引前路。可他却见一神女,流连于满天遗念,自言自语,对着星光把酒言欢。
九渊伸手触碰那个碎光,遗念靠过来,可要碰到她指尖的时候,遗念又躲闪着离开。
满天遗念皆不可触碰,顺着星河走下去就可以出七重,流连其中碰到其他遗念,就会不可避免的再次进入七重试炼之中。
她不怕,甚至看着面前碎光的模样都十分眷恋。
重蹈覆辙也好,刀山火海也好。
“花川,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不是个喜欢袒露自己伤疤的人,总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直到谁也看不见他的心。
若有机会,她一定会毁了他的遗念。
九渊摊开掌心,紧握着遗念,像是做最后的告别。
遗念棱角夹着业火烧着,烫伤她的掌心,割出又深又长的口子,指尖垂血。
碎掉的遗念化为齑粉,散于渺渺天地。
还有那么一小部分,顺着她的伤疤,流进了心里。
是夜。
承了原塔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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