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归霁》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苏稚杳眼皮都虚得掀不开,睫毛上染着晶莹的水痕,都是生理性泪水。
起初她还能哭出声,哭腔混着不清白的调子央他,某人坏得要命,非但没有休止,还刻意在她耳旁提醒说,轻点声,你当这是哪里。
最后苏稚杳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变成抽抽搭搭的小喘。
其实他还算温柔,只不过花样百出,像是把一块鲜蛋糕放在她面前,她张口,他就故意移远,她闭回去,他就再送近她唇边引诱,逼得她不得不呜呜哼哼地求他给。
后果就是过度进食。
凌晨四点钟,苏稚杳醒过一回,意外发现贺司屿没有躺在身边。
他不在,她莫名再睡不安稳,坐起来,揉了揉睡眼,瞧见阳台外面依稀有光亮。
她套上拖鞋,轻步走过去。
隔着合闭的玻璃门,苏稚杳看见贺司屿倚在阳台的藤木椅里,长腿随意曲敞,身上披着睡袍,腰带系得敷衍,松松垮垮。
一只手举着手机在耳旁,一只胳膊搭在扶手,指尖下垂,夹着支细烟,烟头一点星火。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咬住烟蒂,深深吸上一口,线条凌厉的下颔抬高,朝着光影破碎的夜幕,吐出团团烟雾。
烟雾弥散,他的人沉在暗处扑朔迷离。
苏稚杳半掩在窗帘后,静静看着他,她没见他抽过香烟,总感觉他当时心烦意乱。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透过玻璃门,隐约听见男人的声音响起。
他嗓子刚被烟熏染过,泛着点哑,一口港腔粤语不紧不慢,语气底下压着一层冷淡。
“点解要应承,放过同原谅两码事。(为什么要答应,放过和原谅是两码事,)
“冇必要。(没必要。)
香烟咬到嘴里,贺司屿用力抽了口,再重重呼出烟雾,显然已经对这通电话不耐烦。
他没耐心再听,沉下声:“我嗰日唔得闲,你唔使讲,系咁先。(我那天没空,你不用说了,就这样。)
挂断,手机丢到手边圆几。
贺司屿略显疲惫地阖上眼,仰起脸感受夜风的凉,像是要让自己清醒。
苏稚杳在门后等了会儿,见他迟迟不回屋,她抬手,曲着指节,轻轻叩了两下玻璃门。
外面的人睁眼,循声回首,里外都是昏暗,他一眼望见屋子里她朦胧的身影。
贺司屿将烟头抵在烟灰缸里捻了捻,揿灭,立刻起身,推开门回到房间里,又马上将门关严实。
小姑娘就穿着条棉
睡裙,身子骨娇气,一生病就是大半个月,不能让她着一点凉。
“怎么起来了?”他声音变得轻柔。
苏稚杳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一回来,她下意识就靠过去要抱他,胳膊刚搂上他腰,就被他握着轻轻拉开。
愣一瞬,苏稚杳委屈巴巴瞅着他。
“我身上凉。”贺司屿指尖拨开她脸颊旁凌乱的碎发,他在阳台待得有点久了,夜露凝重,不能把一身的寒气带给她。
而且他刚抽过烟,味道还没散。
面前的姑娘仿佛是有起床气,瘪着嘴,恼哼了声,和他唱反调,不管不顾挤进他怀里,两条细胳膊一收,紧紧勒住他腰。
拗不过,贺司屿只好抱她到怀里,哄小朋友似的,摸摸她头:“我吵醒你了?”
苏稚杳刚睡醒,音色朦胧,透着一丝娇哑,嗲嗲地埋怨他:“你怎么半天了还不回来,你不在,我都睡不着。”
“有电话。”
他言简意赅,弯腰勾住她双腿,横抱着她放回到床上,扯着被子掖过她肩头,将人裹严实。
“谁半夜三更给你打电话?”苏稚杳后脑勺压在枕头里,被子盖太高,下巴都陷在里面。
她捏着被沿,露出一点手指头,睡眼惺忪,明明困得不行了,还是止不住嘀嘀咕咕:“哪个小姑娘?”
贺司屿被她惹笑,在床边俯身看她:“我手机里不就你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还是不乐意。
鼻腔哼出一声,拿腔拿调地质问他,颇有不老实回答,她就不罢休的气势:“那是谁的电话?”
贺司屿没辙,笑叹着告诉她:“祖父。”
苏稚杳微微诧异,随后就想到美国时间应该还是下午,难怪这个点给他打电话。
显然是有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苏稚杳想了想,学着记忆里听过的粤语,一板一眼地念道:“唔、好、理、佢。”
她每发一个音就要停顿下来,再想一秒,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往外蹦,语感生涩,说得并不标准,但调子软绵绵的,带着她独有的可爱和呆萌。
对他说,唔好理佢。
不要理他。
贺司屿听得一笑。
苏稚杳被他笑得羞耻,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手臂:“有什么好笑的?”
他唇边笑痕犹在:“同谁学的?”
“没谁……就会一两句。”苏稚杳小声呢喃,那三年除了公司行程,闲时她也常来港区看邱姨,时间长了,多少能听懂一点港话。
贺司屿手肘支到她枕边,低下头,离近了看她。
男人的气息落到鼻尖,温温热热的,以为他要吻下来,苏稚杳睫毛轻颤两下,不由微微缩起肩膀。
他却只是轻笑,气音磁性而柔哑,从薄唇间慢悠悠溢出来:“叻叻猪。”
这句她没听过,但感觉得到亲昵。
“什么意思?”苏稚杳迷惘地眨眼,还挺真诚地发问。
“夸你。”
“我才不信。”
他无奈笑了声,不解释。
她去拽他的袖子,一张小嘴喋喋不休:“你还坐着干什么,睡不睡了?腿好酸,明天肯定要起晚了,都怪你……”
贺司屿笑意深了,头一低,在她下唇咬了一口,苏稚杳一声微痛低呜,立刻安静。
“小唠叨婆。”他说。
苏稚杳嘴唇抿得紧紧的,瞪着他不说话,她总有吸引他的本事,这模样可爱得要命,贺司屿眉眼融笑,低头将她微嘟的嘴唇吻住。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抱住她,虽然温柔,但他泛着凉意的身体很快重新烫起来。-
翌日再回圣约斯,已是午后。
苏稚杳拿着一面小镜子,翻下小高领,对着自己右颈那颗小草莓照,贺司屿开车,一路都在被副驾驶座的姑娘嗔怪抱怨。
“贺司屿你再不节制,过两年不行了,我可就要去找年轻的小哥哥了!”苏稚杳气鼓鼓地合上小化妆镜,塞回包里。
贺司屿睨她一眼:“你试试。”
他腔调慵懒,苏稚杳听出一丝危险,咯噔了下,但还是很有骨气:“没、没和你开玩笑。”
贺司屿哂笑,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浑身自带一种猎杀者的压迫感。
“那就把你关起来。”
“……”
他语调斯理,只当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还有你钟意的小哥哥,一个也都别想好过。”
苏稚杳静几秒,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别过脸,托着腮望向车窗外面。
昨晚的架可算是没有白吵。
贺司屿开着车,可有可无地问:“高兴了?”
心照不宣,她故意哼声,不说话。
他勾起唇角,笑着摇了摇头。
贺司屿这个人,真的没多少深情厚谊,但苏稚杳的每句话,不管是正经的还是随口的,他都会放在心上。
那天下午,摄影团队就如约来到病房。
因情况特殊,只能选择室内拍摄,不过能给贺司屿办事的肯定是业内顶尖,很专
业,他们搬来一张民国风皮沙发,以及轻巧的桌几和饰品,背景用绿幕,方便后期制作。
顾虑到乔漪的眼睛,屋子里光线调得偏暗,所以采用局部打光,不需要太明亮。
团队送来两套旗袍。
一套红的,长款刺绣,优雅成熟。
一套米白的,超短袖,俏皮可爱。
苏稚杳穿那套米白的,这件旗袍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正好合她身,裹着身前饱满,掐出一截细柔的腰,圆臀玉腿,身段窈窕。
长发低盘,戴着一支簪花。
站在乔漪身边,双手轻搭在她两肩,镜头前笑起来,桃花眼亮盈盈的,流动着流光,眼睛里总有清纯,干干净净,像一池清澈的春水。
镜头外,贺司屿双手闲闲抄进裤袋,站在一旁,视线始终落在苏稚杳身上。
见她笑得开心,他唇边也翘起点笑。
拍摄中途发现他目光,苏稚杳下意识凝过去,和他的视线撞上。
摄影师一口浓郁婉转的沪城口音:“苏小姐看镜头哟,贺先生一直在的啦。”
苏稚杳脸一红,忙不迭回望镜头。
女孩子一如既往脸皮薄,一被调侃,就再不看他了,贺司屿眼底笑意加深。
孟禹惯例到病房时,拍摄还在继续,意外房间里这么闹腾,了解到情况后,他便自觉要离开。
“孟教授!”苏稚杳叫住他。
见她招手,孟禹迟疑片刻,走过去:“我来给你妈妈做个常规检查,没关系,你们先拍,结束我再过来。”
苏稚杳说:“孟教授一起拍张合照吧?”
孟禹表情有明显的惊愣,他是个很规矩的人,忙摆手:“这不合适。”
“您照顾我妈妈二十年,没人比您更合适了。”苏稚杳笑着看向坐在沙发的乔漪:“妈妈你说呢?”
乔漪眼神茫然,新的一天,她的记忆又逐渐混沌了,面前的男人,依稀有印象,想起来却很模糊。
苏稚杳依偎过去,神情煞有其事:“妈妈,孟禹教授,你都不记得了?”
乔漪瞧了眼孟禹,再去瞧苏稚杳,怕让人家难堪,她脸凑近些,悄悄问:“是谁?”
“你男朋友啊。”
理所当然,语气逼真得仿佛这就是事实。
闻言,孟禹怔住,难得表露出平日见不到的无措,仓皇解释:“杳杳的玩笑话,不用在意。”
乔漪抬起头,腼腆地对他笑了下。
她那张病白的面庞有妆容,红色旗袍更添几分气色,岁月
能在脸上留下明显痕迹但眼睛不会她眸子里永不失那份天真。
孟禹不经意走了下神。
思绪不能自控地追忆回几十年前他们初见的那个夏天。
那时他们刚上高中第一天报道在校门口他远远望见她从一辆长款宾利车上下来。
阳光洒下来她一身整洁的校服背着某奢牌书包从司机手里接过遮阳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孟禹对乔漪的第一印象并不特别。
尤其他们意外分在同班几个男同学围过来交头接耳讨论乔漪听见他们说那位就是乔家千金乔家知道吧沪城首富。
于是孟禹更觉得这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子和他不是一路人。
放在古代孟禹就是十足的书呆子整个高中三年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成绩从始至终都是名列前茅。
人家情窦初开偷尝校园蜜果的时候他永远都是静静在座位解数学题。
因此高中期间他和乔漪没打过太多交道唯一的交集就是他经过她座位收数学作业的时候。
她的课桌上总放着一罐糖。
每次他过来收作业她仰起白净的脸嘴里总含着一颗找出作业本递给他时都会冲他笑一下她一笑空气里都散发出甜味。
起初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简单地感觉这个女孩子笑起来很好看。
孟禹对她的印象也有所改变发现她不像那些富家小姐只知道玩乐她很聪明成绩永远都紧紧追在他后面。
孟禹还记得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那回她忘带作业课桌翻得乱糟糟苦恼道:“我忘在家里了怎么办?”
他犹豫口不随心不经思考一句“没事”先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下那是他头一回以权谋私:“少一本……看不出来。”
乔漪松口气扬起笑:“谢谢你啊孟禹同学。”
她有着一把好嗓子沪城腔调软糯含嗲。
他听得心跳不明所以加速眼神闪躲开来含糊应声
那时的孟禹没有想太多也不敢想太多一个乔家千金的高贵身份从一开始就将他们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或许那就是暗恋但被孟禹藏进心里最深的地方在不为人知处自己兵荒马乱。
这份心思一直掩饰到毕业。
以为他们的一场同窗情谊就此终结谁料缘分难解他们居然考上同一所大学虽然
不是同专业。
很难说他当时没有窃喜。
乔漪时常向他埋怨她的高数课老师,说他讲得晦涩难懂,她都没学会。
孟禹勤工俭学,课余都用来兼职,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但为她一句,他便抽出空,每个周末都和她约在图书馆,给她讲解高数题。
晴朗温暖的阳光,透过图书馆敞亮的玻璃窗,照在桌面,他们共看的那本书上。
孟禹耐心在给她讲一道函数题,温柔问她:“这样能听懂吗?”
他一侧过头,就直直对上女孩子的脸,挨在极近的距离。
她托着半边腮,另一只手捏着棒棒糖含在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笔下的字,听得很认真,阳光落在她睫毛,将她的眼睛照成透明的琥珀色,那年流行穿红色,柔软的红色毛衣在她身上,衬得她肤色雪白。
不见他继续,她回眸对上他的眼,满脸纯真地问:“然后呢?”
靠太近,近得都感觉到了她鼻息的温度。
孟禹瞬间两只耳朵都红起来,倏地低下头,握笔的手心汗涔涔:“然、然后……”
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
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这段关系似乎从最初就注定了没有结果,乔漪嫁去京市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孟禹的出租屋。
那是个夏夜,下着雨。
他结束一天的实习工作,从医院骑着自行车回到小区,一眼就看到站在屋檐下,垂着脑袋低落的女孩子。
“乔漪——”他隔着雨幕里唤她,轮胎溅起水花,飞速骑进车棚,停下自行车,冒着雨疾步奔到屋檐。
“下这么大雨,怎么突然……”
他声音戛止,因为发现她在哭。
“孟禹。”乔漪眼前水雾模糊,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哽咽着:“我妈妈要给我定亲,我不喜欢那个人,不想嫁……”
孟禹脑中轰响,被抽去了魂,定在原地。
泪水从乔漪的脸上冲下来,滴滴流进衣领里,比雨淋得还要湿,她捏住他衣服,脸压在他身前,哭得崩溃:“我不想嫁……”
不想,是这世上最无力的词。
他们都没有反抗的资本。
两个人都太清醒,一个清楚自己配不上,一个清楚自己逃不开联姻的命运,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图书馆自习,一起出校门做课业……
总是在一起,但就是谁都没表白过心意。
那晚过后,孟禹莫名其妙被医院开除,院长亲自见了他
一面,对他感到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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