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生又做梦了。
不过与之前的梦不太一样,这次的梦里,她是自己的看客。
她甚至觉得不太像做梦,倒像是在自己的回忆里走了一圈。
她站在家门的外面,听着院子内的争吵。
涂着红漆的大门上被别人用粉笔、墨水写满了“还钱”“李成钢欠我血汗钱”等字样。
其实还有一些早就被她用湿毛巾擦掉的、但没有完全消失的痕迹,不过写字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再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你是不是这家的主人?啊!你是贼吗?天天躲在外面不回来!”
“你个狗杂种!李成刚!我X你X!”
“这家你还要不要了!”
院子里的母亲对着手机怒吼,嘶哑的吼声中夹杂着断续的哭声。
李乐生的双腿站在门外,垂头听着女人在门那边的哭声,心中五味杂陈,连自己的眼睛都泛酸,有了泪意。
她想起来了,这段时间。
是家中最艰难的那段日子。
她的父亲是个包工头,之前承包的都是一些小工程,父亲在当地有点儿人脉,所以工程款都能按时结账。
赚的钱由妈妈掌管,攒下来了不少。
后来,父亲有了野心,决定和那些大企业、政府等机构合作,赚的更多点儿。
但他的那点小人脉还不能直接和政府搭线,请人吃饭送人烟酒,好久后,到手了一个建高速的项目。
不过项目方不是直接政府,而是政府所找的承包企业,也就是说她父亲以及父亲带领的工人们赚的是外包的那些钱。
不过对于她父亲来说,层层抽成后的外包款,也比平日里的小工程赚的多。
毕竟当时正是全国基建的高潮,尤其是他们西北那块儿,很多省都注重建立省内高速,投的钱很多。
父亲带着自己的队伍将他们负责的项目干完后,对接的企业方却不愿意付款,在验收的三个阶段先是各种找茬扣钱,最后直接拖延付款期限。
跟着干了四个多月的工人们迟迟拿不到钱,便都找她父亲要钱。
她的父亲多次安抚后,工人们也不信了,于是砸了父亲的车。
最后,是她的母亲骂骂咧咧的把家里剩余的存款拿了大部分出来,给工人们结款。
但那点存款实在是九牛一毛,只能先以二成的数字给每个人都均分结款。
那个晚上,送走那些农民工和他们的老婆前,父亲承诺要到账后马上将剩余的工资结清。
也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李乐生的童年开始变得千疮百孔。
那时候的她还在小学。
原本和睦幸福的一家四口,整日充斥着争吵与谩骂。
母亲一开始只是抱怨父亲好高骛远不懂知足,之后便是无休止的谩骂这个该死的男人躲在外面留她一个人在家带着两个孩子,还要担惊受怕提防那些要账的人,再往后便是将她的痛苦和哀怨转移到别的地方——
孩子。
家务、工作与孩子让刘文莉,也就是她的母亲,本就疲惫不堪。
而那些要账的工人一个接一个的敲门、踢门、砸门,站在家门外谩骂喊叫,闹得街巷邻里人人皆知,他们家是不给别人血汗钱的无赖。
在李成刚在外躲债和打官司要账的那一年多时光里,刘文莉在家中也经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
和睦的夫妻情感在那一年也成了泡沫和笑话。
刘文莉打电话给丈夫,问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决事情?说她被人戳脊梁骨时抬不起头来,说亲戚们避她如避蛇蝎……刚开始李成刚还会安慰她,但随着一次次电话交谈带来的失望,两人就剩下了争吵。
甚至于,李成刚不再接妻子的电话。
刘文莉要借别人的电话打过去,才能打通。
打通后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她的母亲已经将父亲的电话当成了一种发泄的工具,接通后便是劈头盖脸的谩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声音大的几乎可以让周围三四家人听的清清楚楚。
李乐生这时候,都带着李鑫宇站在附近。
她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她害怕妈妈那狰狞的样子,又觉得妈妈很难过,她想逃避,又怕逃开后第二天连妈妈也离开这个家。
刘文莉对着电话骂,她就站在原地流眼泪。
李鑫宇也不说话,姐弟两人跟两根紧紧依偎着的木头似的。
都怯生生的看着发疯的母亲。
电话那头的父亲说了什么,其实李乐生一直都不知道,但基本都是在刘文莉骂个不停的时候直接挂断电话,等刘文莉第二次、第三次打过去后发现只是单方面的输出情绪,再往后的次数对方便直接拒接了。
李成刚的世界清净了,但刘文莉的世界却安静不下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没用的东西!”
“你怎么不把你那个死鬼老爸找回来!?”
李乐生哭的更厉害了。
刘文莉也更生气了。
她拿起扫帚就往李乐生的背上打,正直夏天,李乐生穿的薄,火辣辣的痛让她惨叫起来。
“妈!啊——”她抱着头蜷缩在地上,被刘文莉的扫帚一下又一下的鞭笞着,哀嚎。
李鑫宇站在一边被吓得不敢说话。
“这么热的天,太阳这么晒,你带着鑫宇站在太阳下面!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带弟弟乱跑!你跟你那个爸一样!你们李家人都不是东西!”
“还哭!还哭!!”
……
扫帚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李乐生的身上,到最后,整个背都皮开肉绽。
直到刘文莉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妇人一手扔掉扫帚,喘着气,冷静的抓起身旁小儿子的手进了客厅。
只留下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的李乐生,像一只没了壳的蜗牛,瑟瑟发抖,死咬的嘴巴里偶尔流露出几丝呜咽和啜泣。
李乐生站在门外,她很清楚的透过门缝看到了少时的自己。
被母亲暴打后,又被短暂抛弃的自己。
“我以前这么惨吗?”李乐生的眼睛眨了眨,她明明记得小时候挨过打,但是每次回想起来时都不觉得自己惨。
反倒是今天,在梦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才觉得母亲打的好狠。
“话说我不是在做梦吗?为什么不能为所欲为?”她自言自语,再次伸手推了推门,打不开。
她进不去。
不是梦里干什么都能行吗?
她怎么这么废?
她想去安慰一下那时候的自己,结果连门都进不了,即便心里清楚这只是做梦。
尝试着翻墙?她看了眼比大门要低十几公分的墙壁,觉得好像可以。
她抬脚朝墙根走去。
说起来这个梦有点过于真实了。
以前做梦虽然有时候也会出现梦魇,但其实无论如何都有一种悬浮感,而且视角总是很奇怪。
这次不一样,脚下踩着的土地都很真实,连温度、风向甚至是自己的肢体触感都和醒着时没什么两样。
“哐!”大门忽然被打开。
李乐生愣了一下,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但很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
李乐生一愣,又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拔腿追了上去。
她想起来了,自己小时候因为这次无缘无故的挨打离家出走过。
虽然最后并没有人来找她,天黑了后,她一边忍着痛一边挪着步子回了家。
而且最心酸的是,她回了家发现家里灯是黑的,大门紧闭着,她也不敢敲门,就窝在门旁边,跟个没人要的流浪狗一样。
直到无星的夜空开始下雨,她看到撑着伞的妈妈带着李鑫宇从路灯下的巷口回来。
“我靠!跑这么快!我小时候就这么耐活啊!”李乐生发现她竟然追不上小时候的自己。
顶着那满身的伤还能跑的跟博尔特似的,李乐生忽然觉得她不该走文化生,应该走体育。
走体育的话,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是女子短跑的奥运冠军了?
“哎!停下!李乐生!”追了好几条街,绕着巷子追到一处废改计划中的街道后,李乐生终于想起来自己有张嘴可以喊了。
小女孩这时已经跑的有些慢了,只是还不想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一心想着离这个家越来越远。
听到李乐生叫她,停下脚步,转身,哭花的一张脸反复揉了揉,看着李乐生,“你是谁?”
李乐生慢下脚步,叉着腰喘了几口气,提着脚向小时候的自己走过去,“你跑的可真快啊。”
她心想这梦还是不错的嘛。
她让自己停下自己就停下。
也算是一部分的为所欲为咯。
但是也太真实了,她跑的也是真累啊!肺都要炸了。
她小时候这么能跑,长大后就成了个咸鱼。果然上班太恐怖了。
小女孩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几步,很提防她。
“我不是坏人。”李乐生连忙说道。
“坏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小李乐生反驳。
李乐生:“……你说的对。”
她小时候还真聪明。
“我就站在这儿,不靠近你了,你别后退了。”李乐生索性蹲了下来,双腿大叉开着,两条手臂也耷拉在自己的膝盖上。
小李乐生还想走,但背上的伤口让她痛的浑身一紧。
高昂的情绪过后,那些伤口的痛感便很快牵扯起了她的神经。
小李乐生疼的面目狰狞,“啊……”
她的手在抖,双肩缩着,不敢动,只活生生忍着,希望能忍到疼痛和毒辣消失。
李乐生看的眉头紧皱,牙齿都不自觉的咬紧。
不知过了多久,小孩像是习惯了疼痛,或者说是麻木了,脸上的表情平静了下来。
“你在看我笑话吗?”幼时的自己睁开眼,泛着泪的眼睛却是倔强。
李乐生身体一顿,赶忙否认,“怎么可能?我不是那种人。”
她是疯了,才会看自己的笑话。
“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帮你。”李乐生说道。
是因为在梦里吗?还是因为面对着自己呢?李乐生有些无所适从,她现在竟然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要怎么安慰呢?
感觉面前的自己好像也不是很需要的样子。
场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这片商业街马上要重建了啊。”她的目光掠过两边的商铺。
基本全都门窗紧闭,有的门窗破损被流浪汉占据了,不过目前应该已经被赶走了,有的商铺的牌子还挂着呢,但是堆积的灰尘早就将商标图样染脏了。
就连马路都坑坑洼洼的,中间那段废弃的小广场堆积了一堆建筑废料和生活垃圾。
她有点没话找话的感慨。
上初中前,她记得这条路被改成了一条夜市街,比之前的服装街经营好太多了。
“你和我爸妈认识吗?”小李乐生突然问道。
李乐生沉默几秒,舔了舔嘴巴,“认识,挺熟的。”
“可我从来没见过你。”小李乐生继续。
李乐生:“我和你爸妈闹了点不愉快,所以很久没有回家了。”
她工作后,确实一直都没有回过家。
“可你不像农民工。”女孩说道。
李乐生愣了一下,看来是对方以为自己也是要账的呢。
“我不是农民工,我力气小,干不了那些体力活。”李乐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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