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提督学政吴郎元跪在地上慷慨陈词。
“皇上,您不能不查‘花鸟风月楼’十二名前明士人死去一案啊!我大清向来按律治国,如此无法无天、取人性命之事,实在是闻所未闻。”
玄烨冷冷暗示道:“朕的意思,是按照全员悔过后选择自裁来结案。”
吴大人却是不开窍,继续坚持心中正道,“臣以为,性命不分贵贱,身份不分满汉,即便是有罪有错,也应当审讯之后再走流程处决。若是天下读书人和士人们的性命卑微至此,那臣宁愿不做这个提督学政!”
“不做这个官?好啊,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摘了你的顶戴!”玄烨忍着怒火,“你眼里看到的,就只有自己所管辖的读书人们的‘做学问’的身份吗?怎么不以此事为鉴,去查一查读书人们的内在,再给朕回话?”
“皇上要臣查什么?”吴大人在康熙皇帝面前毫无惧色,“查读书人比查贪官污吏还难,皇上不会不知道!”
“大明为何会亡国?党争不断、官商勾结、长久积弊三大原因是也。”玄烨分析起来,“臣子、百姓、国家,要是这三者都走向了覆灭之路,一国之君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力挽狂澜。”
“请皇上明示——”
“你的顶戴朕给你好好留着!”玄烨用眼神示意,叫梁九功上前去把帽子给吴郎元戴回去,“吴大人,你去给朕事无巨细地查:读书人是否与见不得光的组织相勾结?京师乃至全国各地,是否存在另类推举人才的不正之道?天下的读书人除了扮演读书人的角色,是不是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臣领旨。”
“退下。”玄烨指向大门,“去给朕给大清好好办实事,不要光会动一张嘴皮子去为死者鸣冤。”
“吴郎元告退。”
顾问行在内务府忙着明日的太皇太后圣寿之事,所以只有梁九功在养心殿伺候。
玄烨用不怎么看好的态度,对梁九功道:“你要是有顾总管尽心,现在就该向朕汇报纳兰给太皇太后的圣寿准备了什么贺礼。”
“回万岁爷,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梁九功这回算是回应了康熙皇帝的心思,“纳兰公子给太皇太后写了贺表、填了首好词、亲手制作了玉兰花酱。”
“他种在书房外的那棵玉兰花树?”
“是。”
“纳兰是个品性高洁的人。”玄烨称赞道,“他的渌水亭命名来自屈子的《离骚》题词:惟渌有之。他的玉兰花是白玉色的,冬日与雪不分,春季与春光同美,温润带香,四季相伴。”
玄烨在纸上写下:
《思纳兰》
几度风吹案上卷,只身凭窗洽玉兰。
三寒四温体无常,谁道心事了难判。
无尽风雨无尽夜,小眠反侧隔风岚。
何意相思付词卷,玉阙春日自带寒。
“万岁爷,可要去请了纳兰公子进宫、让他在养心殿内住上一宿,好跟万岁爷叙话天明,一并去向慈宁宫的老祖宗贺圣寿?”
“梁九功,朕才想夸你比之前机灵了,怎么又说了错话?”
“奴才是一心一意为了万岁爷的。”
“朕今晚要是陪的纳兰不是赫舍里皇后,那明天不被群臣拿祖制家法出来、谏个痛痛快快算好。”
“可是万岁爷心里,不是盼着见纳兰公子吗?”
“他要是不主动来,就是有原因,朕不想强他所难。”
玄烨从左手上取下一直未送出去的、为纳兰准备的生辰贺礼:十四瓣金刚菩提子手串。
——朕替你戴着。
——见物如见你,如此,朕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如何成为你心目中的好皇帝。
*
明府。渌水亭。
容若、曹寅、禹之鼎聚在一起,桌面上放着三人明日要献给孝庄太皇太后的贺礼。
一瓶的玉兰花酱、一幅寓意美好的长卷好画,以及曹寅准备的上等浮光锦锻料。
曹寅道:“自打禁书之后,真的起到了效果,我是指那些文人‘老实不老实’上面的。自打张岱首当其冲成了第一人、‘花鸟风月楼’的前明士人们付出生命之后,不少藏在暗处的读书人都有所反应:或是主动去提督所交待错行、或是将写了反逆思想的书籍主动上交、或是主动抖露出各种江湖组织来……让提督所上下忙的团团转。”
“如果没有效果,皇上的脸面怎么挂的住?”禹之鼎反问,“也不能让纳兰白白当了一次皇上禁书的‘借口’吧?”
“小谋终将成大谋,小言终究成大言。”纳兰给两位朋友斟茶,“皇上推广文治大略,向天下读书人大谈孔孟之道是没用的,因为皇上这个年纪不能叫天下读书人信服。还不如来一场符合少年天子脾气的‘禁书’之乱,让大家知道:康熙皇帝要的不是‘禁书’过程当中的风风雨雨,而是今日的成果,即:士人们主动澄清己过、交待往事、效忠大清。”
“无论如何,比起皇上有了政绩,我还是觉得纳兰平安无事了最好。”
曹寅拍了拍纳兰的肩膀,以茶代酒,跟纳兰碰了一杯。
“纳兰,你没进宫的日子,皇上身边一直是我在伴驾。”曹寅喜忧参半,“我这个人性子洒脱惯了,不似你沉稳谨慎,所以觉得这差事累人。你还是早点回到皇上身边吧!”
纳兰笑道:“那得让我有个几个分身才行,一个去国子监、一个去徐乾学家中、一个去皇上侧近、一个呆在渌水亭。”
“皇上的文治大略已经走了两步:禁书、学习西洋科学。”曹寅询问,“纳兰你说,下一步皇上会怎么走?”
“我的话,是盼着皇上能够减裁长城边防将士人数,暂缓长城修缮一事。”
“纳兰,你真不要命了!”禹之鼎捂住纳兰的嘴,“哪怕是我这个平日里不参政的人,也知道你这话一出,非被满朝文武碎尸万段了不可。”
“我知道长城不但是一个文化符号,更起着重要的边防作用。”纳兰思考着道,“但是换个角度想一想:皇上的‘满汉一家’之上的大愿,不是‘民族一统’吗?”
曹寅和禹之鼎同时道:“没错。”
“现在皇上让汉籍读书人们开始有了反省心,就意味着他们将会愿意融入和接纳中原新主的文化,汉人们尚且能够如此,那边夷地域之人是不是也值得用——‘裁守将’和‘缓工期’来笼络?”
“你说的有道理。”禹之鼎点头,“你只是让边夷地域的人看到:大清不同于以往的朝代,只把长城视为强辨华夷的存在;大清视人心之坚胜过长城之固,必将能那些边夷地域之人感受到浩荡皇恩和融通华夷的仁和之策。”
“是这个意思。”纳兰饮茶,“我没有糊涂到让皇上全撤长城防守和一世不修长城,只是在这个时期,按照皇上的资历做的动的事情,就是这一计:改严酷的防守之策为亲民之策,修法养民,主张众志成城。以此,来自固边境和归抚边夷,实现完整的华夏一统。”
“你这主意,要不要我跟皇上说?”
曹寅这么问的时候,心中多少存着忐忑。
“等秋后再说吧,我不想自己的好心和良策,变成了阿玛敌对势力眼里的险心和痛举。到头来,自己被逼的连秋考都参加不了了。”
纳兰摇头,用茶挑拨了拨盘中的茶叶。
渌水亭外的荷花池,铺着绿叶,水面静美如镜。
纳兰带着两位好友共赏,别后,回房作词一首:
《苏雨幕·偶感》
七分才,十分心,寥落自吹春风。几时燕来,闲啄几枚池面皱冷?复徘徊,抬望眼,依旧今日天气。明媚换胧朦。
相邀过后尽别离,北望断肠,一放别绪水中央。自步近书阁,帘卷墨香。无端释卷,自立疏窗。何当共论帝王策,秋日围场再鞭扬。
*
宫中喜气洋洋,同贺太皇太后孝庄生日。
皇上皇后和后宫嫔妃们自然不必说,一早就已经按照规矩去慈宁宫向孝庄请了安和说了吉祥话;份量重的朝臣们,更是人人准备了好礼,早早进入皇宫,在太和殿外稍候,等着孝庄的接见。
“什么叫做本官下手害了那十二个前明士人?”徐乾学大呼冤枉,“本官抱着必死之心去‘花鸟风月楼’完成太皇太后和皇上交代的使命,也如实向上头回了话,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杀人?”
兴必察问:“徐大人,你会不会是爱弟子纳兰性德过了头,一时之间想不开,为了他就一气之下将那十二个前明士人全给要了命?”
“本官万万不敢!”徐乾学没想到自己也会陷入今日局面,“皇上都将此事做了罢,诸位同僚又何必质疑本官?”
“徐大人,你能给纳兰性德当老师,那是多少大儒都修不来的福气?”李光地一脸呵呵,“可别因为贵公子而把自己的前途都给赔没了!贵公子脆弱多病,敏感易伤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诡计多端,别有用心,在给皇上献策上面让人防不胜防,你作为贵公子的老师,责无旁贷。”
徐乾学心中恼火,要不是明珠就在不远处,他真的很想大骂一句经典之语:
“本官是教纳兰性德学问,不是教他如何做人的!”
另一边。
明索二人碰了头。
“明珠,怎么今日你与容若公子是父子分开来?”索额图上前,神色带讽,“多少同僚等着你带儿子过来炫耀呢?”
“我与容若分开来,也比你儿子格尔芬不能来的好。”明珠回过一记冷笑,“容若今日要如何表现、如何度过,我何须处处管着?”
“你儿子没打什么歪心思吧?”索额图扫了一眼明珠带来的贺礼,“我送礼,可是明明白白地挑、堂堂正正地送,不像你们父子投人所好。”
“本官不怕告诉所有人,”明珠磊落地看着眼前的同僚们,“纳兰父子不送些虚的没用的东西,也不送些耐看的纯玩的物品,只为太皇太后送上真心意。”
陈廷敬道:“本官听说索大人准备的是一尊神似太皇太后的观音像,不知道明珠大人准备的是?”
“一份名单。”
明珠这话一出,把好几个心虚的大臣给吓了一跳。毕竟那些大臣不知道自己是否卷入了名单之中,也不知道这是一份关于什么参奏要事的名单。
“本官开玩笑的。”明珠对着那些慌神失色的大臣一笑,“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索大人没给你们吃强心剂吗?”
“明珠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陈廷敬觉得自己就跟个和事佬一样,“你今天到底给太皇太后送什么啊?”
明珠得意道:“一个人。”
“列位同僚看到了吗?听到了吗?”索额图大声拍掌,面色却是鄙视,“这么重要的可以邀功论赏的日子,明珠怎么会忘记炫耀容若公子呢?这不是等到了吗?”
“不,本官指的是多尔衮。”
明珠此话说罢,包括索额图自身在内,太和殿外一片大惊。
到底是李光地大胆,“明珠大人,你这是反了吗?”
“反?本官没什么好反的。”明珠摇了摇头,“多尔衮是大清开疆扩土的英雄,原本就应该享太庙!先帝记恨,不等于太皇太后记恨,本官今日就是要把命人打造出来的‘摄政王同款宝刀’献给太皇太后。”
索额图大恨道:“明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标榜多尔衮,纳兰性德拿西方术题来迷惑皇上,这对父子真是狼子野心,有心要毁大清江山!”
“本官想着也该有人来传话,叫众位大人一并去慈宁宫恭贺太皇太后圣寿了,就先行一步,不在此处等候了。”
说罢,明珠率先离场而去。
索额图双手叉腰,瞪看着明珠的背影,吼出一句:
“如今吴三桂没反,明珠倒是想反,我大清迟早败在纳兰父子手中。来人,给本官截下明珠手里的东西……”
“慢着!”徐乾学上前道:“索大人息怒,切勿中了明珠大人的设计。”
索额图没好气问:“此话怎讲?”
“明珠大人没有把礼盒打开,谁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徐乾学格外谨慎,“他说是仿制的摄政王宝刀,就一定是摄政王宝刀吗?万一不是,索大人你提防过度,叫人拦阻搜拿却扑了个空,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是啊索大人。”保持中立的陈廷敬也出来相劝,“不可冲动行事。”
索额图做了罢,在心里对明珠一顿痛骂:
——老狐狸,阴险狡诈!
——我倒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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