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
氛围肃杀的就跟置身于秋日的围场中一样。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见说话的是索额图之子阿尔吉善,玄烨只草草一问:“好,有什么想说就说吧!”
“臣要弹劾明珠大人贪污受贿,款额巨大,涉及面广,牵连者众多。”
玄烨一惊,他虽然早就下了整顿吏治的决心,但从未想过先拿纳兰性德的阿玛出来当惩治的首例,更何况明珠有学问有能力,是重臣,不能说查办就查办。明珠一倒,整个纳兰家不也跟着一起倒吗?
玄烨沉着脸问:“明珠,你有什么话要说?”
明珠不慌,“皇上,阿尔吉善是索额图之子,只凭他的一面之词您就来责问臣,是否太过?”
阿尔吉善道:“臣得来一份向明珠大人受贿之人的详细名册,请皇上皇上过目。”
玄烨向顾问行一递眼色,顾总管就立刻下去把名册拿了过来,交到了皇上手里。
玄烨并未直接打开名册来看,而是把名册往龙椅的扶手上一拍,气道:
“明珠你身居高位,要有的东西应有尽有,连朕得不到的‘美玉’你都有,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要贪那些银子,败坏我大清朝纲!自毁为臣清誉!”
此时,有一位站在明党一派的大臣站出来道:
“启禀皇上,明珠大人处事细致周到、待人有法有度、为皇上您讲经更是兢兢业业风风雨雨从不间断,岂会做出动摇国本的事情来?还请皇上三思。”
接着,朝中支持明珠的大臣们都连成一气,一同跪地道:“明珠大人冤枉,请皇上明断。”
兴必察站出来道:“皇上自有判断,明珠大人是纯粹爱钱、还是把手伸向了钱,是非黑白自有分晓。”
辜鸿玳道:“你等一致为明珠说话,岂非更加反证了明珠知法犯法、不配为臣之错?”
一汉族官员请命道:“皇上年少,肃清腐败之风正是立威之时,理应立刻查审明珠、对明党之人严惩不贷!”
“朕自有主张。”玄烨冷静斟酌,“如果查实明珠中饱私囊、擅集利益链、任用私人、败坏官德,就一定不会轻饶。”
阿尔吉善道:“明党之人,官官相护,智囊众多。臣请皇上立刻过目白纸黑字之上的往来罪证,以名册为入手点,彻查明府、大办贪官污吏。”
玄烨正要打开记载了明珠罪证的“钱款和人情往来”名册来当众审阅,就听见了一阵动静之声,他向朝堂的正门口看去——
忽然间,有个统卫匆匆入内来报:“启禀皇上,养心殿忽然失火。虽是严冬,但因瑟风猛烈,导致火势难收……奴才,请皇上拿个主意!”
“什么!”玄烨从龙椅上一跃而起,冲着统卫质问道,“无端端养心殿为何会发生火灾?要是朕提早下朝,那被困火海之中的岂不是朕了?”
“皇上万安,大清之幸!火灾原因,尚未查明,只因事关重大,奴才才冒死闯入朝堂来禀。”统卫猛地一跪,“天干物燥,火势迅猛;天寒水成冰,灭火何其难……奴才,请皇上立马定夺。”
“养心殿现在情况如何?有何折损!”玄烨走到了銮阶之前,指着统卫,“给朕说实话!”
“照着皇上昨日的旨意,纳兰公子一早就跟着明珠大人进宫来了。火事发生之时,纳兰公子正在养心殿内,照着皇上的吩咐……为,为皇上拟写年末辞旧迎新的‘岁末把笔’【注1】之词。”
“混账!”
一位八旗亲贵怒喝一声。
“纳兰性德是什么东西,竟然有胆子替皇上代拟年末贺词、贺状?从老汗王到顺治皇帝为止,从来没有哪个奴才敢做代笔之事!!”
明珠惊出了一头冷汗。
如果说自己被弹劾一事,是父子商量过的“将计就计”,那么纳兰性德为皇上“代写”——岁末把笔的内容一事,自己这个当阿玛的,是当真一点都不知情啊!
万一儿子写文章写的太入神,真的忘却了窗外事,直到火灾入里了才反应过来,往前没出路,往后没退路,不知等谁来营救,性命危在旦夕,那可怎么好?
夫人得知,恐怕会哭的晕过去。
一位汉人大臣冷道:“真是不幸啊!明珠大人你刚刚被弹劾,纳兰公子就遭了天谴,可见是连天公都开了眼,不让你把持朝纲,不让纳兰公子再误君侧。”
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纳兰性德在,大清的祖宗家法怕是要被颠覆干净了。那个佞臣现在为皇上代笔的是新年贺词、贺状,日后逮着机会,岂不是连圣旨都有能耐伪造了?”
“别的臣子忠君为国,是一件一件地干实事,为百姓请命,为天下开太平。可是纳兰性德在做什么?复翰林院、撤内院、废议政王大臣会议、代拟文章揣测圣意……放在爱新觉罗家的祖辈皇帝面前,条条事死罪!”
“纳兰性德的确该死。臣之前只听说过宦官乱政,今儿倒是见识了陪臣误君,真是开了眼。皇上忠奸不分,好在是老天爷替皇上天罚了纳兰性德,否则……”
“住口!”玄烨龙颜大怒,“你们是不把人命当回事了吗?”
复对着统卫下令:“传朕的意思,想尽办法去救火。就算是投冰,也给朕拼了命去救!要是养心殿内出了人命或是烧了要物,你等统卫就提着脑袋来给朕回话。”
鳌拜的声音响起:“皇上如此态度,在意的是纳兰性德的命?还是差点成为替死鬼的自己的命?”
玄烨没理会鳌拜,而是对明珠气道:
“你担任过内务府总管,应是晓得:火灾之事,内务府戒备不当,责无旁贷。朕现在想把现任的内务府总管噶禄革职处死,你以为如何?”
“回皇上,”明珠正直道,“臣爱子心切,认为皇上对噶禄的处置并无不妥。只是有些事情,是有些人纯心为之,不可怪到内务府总管头上。”
明珠复又狡猾地把话题一转,为自己开脱道:
“臣愿意将功补过,调查出是谁有意要害皇上和我儿容若。恶徒被拿下之日,就请皇上斩了恶徒来替代处罚噶禄吧!”
*
一统卫首领进殿:“报——”
玄烨大声道:“讲!”
“养心殿起火的原因奴才查到了,是索额图大人的指使,让其子阿尔吉善在殿外的水缸上悬挂了一块玉佩所致,目的就是为了要纳兰公子的命。”
索额图大惊,正要问阿尔吉善是怎么回事,竟然耳边听见了明珠询问统卫首领的声音:“我儿容若还活着吗?”
明珠摆出了大哭的姿态,一脸悲戚,眼泪啪啪往下掉,就跟是要借此来请皇上做主一样。
“回明珠大人话,卑职等已经尽全力把纳兰公子救出,连着皇上的宝贝字画和收藏,也一并抢救了出来。”
明珠竟然跑上前去,握着统卫首领的手,感激着颤声道:“多谢!”
“纳兰公子受惊,卑职等已经请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叫了太医一并随着送纳兰公子回明府调养了。”
“臣替容若谢太皇太后大恩!”
明珠一擦眼泪,往慈宁宫的方向一拜。
“这才是天公开眼!”明珠冲着刚刚咒骂过容若遭天谴的汉人大臣冷声道,“我儿受皇上鸿福庇佑,必然是福大命大,不会叫小人得志,枉丢性命。”
明珠走到那些索党之众面前,大骂:
“好呀!你们先是故拿罪证来参本官一本,后是想置本官的儿子于死地,说白了就是有心跟纳兰父子过不去。你等等种种行径,步步算计,到底是何居心?照本官看,狼狈为奸、祸国殃民的佞臣应该是你等吧!”
“臣请皇上还臣和容若一个公道!”
玄烨听闻纵火者是索额图之子阿尔吉善时,已是怒形于色,碍于自己还未亲临火事现场查看情况,才没有处置索党之人。
此刻,玄烨返回了龙椅处,从扶手上拿起阿尔吉善上交的——弹劾明珠“奉公不守法、爱财且贪财、私设利益集团”的证据名册来看。
随即把名册往地上一扔,雷霆道:“上面无字,阿尔吉善,你敢戏君?”
“怎会无字?”阿尔吉善懵了,“臣上交给皇上的名册,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了明珠大人贪赃的款额、来往者姓名、交易日期啊!”
玄烨一使眼色。
顾问行顾公公就出去把名册捡了起来,确认上面的确是一片空白后,才来到阿尔吉善面前,转达了皇上的意思:
“大人,污蔑朝廷命官、暗杀君侧陪臣、欺君害君,可都是大罪死罪呀!”
这回轮到索额图站出来,跪地给自己的儿子求情了。
“请皇上明鉴,犬子绝无害人之意,这一切都是明珠的圈套!”
“索额图,我儿容若再怎么样都好,那是在为皇上办事,听从皇上话就是忠君。可是你儿子阿尔吉善却受你教唆:找出空凭据来陷害本官,欲借玉佩引火来谋害我儿容若,好一出父子一唱一和的伎俩,胆敢威胁皇上的安危!”
“明珠,你含血喷人!”
“统卫要是没有足够的把握,敢在皇上面前说在养心殿取巧引火之人就是你儿子阿尔吉善吗?照本官,看块玉佩应该好好查一查,没准除了引火的作用之外,还藏着别的见不得人前的东西呢。”
“明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明珠一冷笑,“我就是要叫皇上和满朝文武看清楚,我儿子和你儿子就是云泥之别,一个积善为公,一个恶贯满盈,好人自有好报,恶人自有恶报,天道公正着呢!”
玄烨下令道:“来人,去给朕把那块引火的玉佩拿到朝堂上来。”
办事的侍卫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就去来了皇上要看的东西。
玄烨觉得那块玉佩有点熟悉,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就问:“你等有谁见过此物?知道来路的,就站出来告诉朕。”
鳌拜道:“回皇上,前吏部尚书被革职查办且抄家的时候,臣正好见过这块玉佩,必将就是出自那被抄的府邸之中。而担任此案指挥的,正好是索额图之子阿尔吉善。”
玄烨一点就通,咬牙切齿道:
“好啊,朕如今是明白了,明珠没有贪污,而是阿尔吉善在办案的过程中以权谋私,将前吏部尚书府邸的好东西都私拿了不少去啊!”
“皇上,臣冤枉啊!”阿尔吉善为自己辩解,“臣只是见这块玉佩样式不错,才擅自留下的。而且臣询问过盘点的差吏,他说这是一块假玉,臣才敢占作己用啊!”
“假玉?朕看着倒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玄烨叫顾问行上前,“顾总管,你的眼光用在鉴别古董玩物上,就出了名的老辣。你看朕细辨,辨错了朕就要了你的脑袋。”
顾问行拿过玉佩来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盘查了一番,又是看成色、又是听声音、还对着光侦察明白了纹理,才肯定地回话道:“启禀万岁爷,是真货。”
“好,朝廷命官私吞财物,隐瞒不报,按律当:计脏定罪。”玄烨一招手,“来人,给朕去查,查请阿尔吉善家中还有多少赃物,一并统计好了再来给朕回话。”
*
玄烨正想下令将阿尔吉善暂且收监候审,索额图站出来给儿子求情道:
“皇上,纳兰父子诡计多端,一切都是他俩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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