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在街头,纳兰容若独自撑着一把挡雪伞走着。
也是奇怪,天越冷,本来愿意出门的人应该越少才对,为什么两侧店铺和小贩们的生意反而好起来了呢?
包子铺内几乎座无虚席,一笼面点和一碗豆浆成了食客们的标配;字画店里也多了不少前去品物聊天的客人,只要是志趣相投,就能在茶盏和淡香之中聊到一块去;甚至……连花鸟店也正常看门坐着生意,可见不少前来挑年花和选锦鲤的一家子。
一家子。这个词可真好。
不用说出口,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温暖如春。
明珠平日里忙于朝中之事,夫人打点着家中的一切事务和维系八旗之间的利益关系纽带,容若自己则是如履薄冰地陪伴在君侧,小心翼翼地尽“第一陪臣”之责。
这份陪臣之责,跟曹寅的御前侍卫之责和禹之鼎的御用画师之责相比,区别可大了:
首先,智商要高,能文能武自然是不必提,这是最基本的前提条件。懂得为皇帝出谋划策,但是不能僭越替皇帝决策;能够为皇帝排忧解难,但是不准凭一己之见来让皇帝听信主意;有为皇帝指点江山之能,但不可发展到干政的地步。
其次,情商也要高,跟皇帝之间既要有深层的互动,又要有得当的谏言;当皇帝犯下过错时,要为皇帝及时止损;当皇帝居功自喜时,要对皇帝旁敲侧击,提醒皇帝功在千秋,不在一时。
然后,对皇帝要绝对忠诚,无论何时何地,以皇帝的利益和安危为先,不可欺君,不可叛君,否则杀无赦。
最后,要认清自己在不同的处境和立场当中,多扮演的各种角色。常思己过,常辨他能,常感君恩,不可迷失,否则罪罚按律。
——是了,要知道自己的份量,要看透自己的能耐,要让人挑不出错。这样的男子,才够格陪伴在万古明君身侧,才能够有底气说出“大清第一陪臣”这六个字。
——然而,心里面却时常觉得空落:阿玛和额娘能给我的,都给了,为何没有民间的那种“一家子”的感觉呢?定是我悟得不够深,定是我还年轻,尘缘尚浅,所以未能知晓“明珠家”和“寻常百姓家”的区别。
——不,不叫区别,而叫宿命。我出生在明珠家,明府的兴衰和大清荣辱就是我的宿命、我的责任;我出生在布衣家,三餐饭食和耕作奔波就是我的宿命、我的日常。
容若这般告诉自己。
*
花,为什么此处会有花?
被阿玛叫下人拿走了的水仙花,换了一种方式在墙角的冰封冻土之中重生了吗?
纳兰容若的心中,无比欣喜,不由得想弯下腰去细看……
就在此时,仿若有一阵风刮过,扬起了一阵雪花。
雪花散落在容若的脸上,他不觉得冷;
挡雪伞掉落到了雪地上,他不觉得惊。
一切,那么出其不意、却又那么顺理成章。
眼前的女子,半蹲在他的身侧,双手稳稳地接住了那枚——
他出生以来就戴在身上的纯白玉佩。
她庆幸而又喜悦地道:“公子,你怎么蹲在地上瞧水仙花?这么重要的玉佩,若是着地脏了或是碎了,多可惜。”
“宛卿。”
容若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叫了她一声。
他的意外,他的欣喜,他的感动,全部都在“宛卿”二字之中。
“我以前以为水仙花只能水养,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唔,原来水仙花也能在泥土之中生长呀!”
“你们满人多数不爱花草,自然不懂得花草的习惯。我们汉人就不同了,能为一朵兰花写诗,能为一卷江南作画,更能为浩荡江湖仗剑。”
“姑娘,你是江南人士?也会些功夫吗?”
“是啊,我出身吴侬水乡,文能精通琴棋书画,武能身手不输男子。”
“那你定是有疼爱你的爹娘,懂得什么叫做:一家子。”
“我不懂。我是个孤儿,自小跟在师傅身边,本事都是师傅教的。”
“你师傅是谁?”
“我不告诉你。”
“我拿自己的名字作为交换,换你的师傅的名字如何?”
“公子的名字珍贵,比我师傅的名字要珍贵上万分,所以我不愿。”
容若遗憾道:“世上有那么多公子,出身官宦人家的男子都可称为公子,哪能分得清?”
“那——”沈宛一笑,“我就只记住一个:纳兰公子。你能跟纳兰公子比吗?”
“等你把你的真实名字告诉我后,我再给你答案。”
沈宛把容若从地上拉了起来,提议道:“今日机会难得,可否邀请公子一并入山中踏雪。”
“我畏寒。”容若并不瞒着,“在过冷的环境之中呆不了许久。”
“就——”沈宛一斟酌,“只呆半晌如何?”
“能够在午膳之前赶回来就好,今日我府上有人要来,是我的表妹,我不能错过了家宴的时间。”
“那就不去了。”沈宛直爽道,“短时间踏雪不尽兴,况且公子你心里还惦记着别的事情,我不能耽误你。”
汉家的女子大抵都是这般性格吧?
一面明确地向对方亮出自己的态度,另一面又懂得为对方考虑,宁愿优先顾着对方,也不会强求对方来满足自己的所盼。
容若对宛卿格外欣赏。
“公子,你可知道久别重逢的女子的心思?”
“懂,又不太懂。怕话说深了,让她觉得重;又怕话说浅了,让她觉得轻。”
停了停,容若对宛卿敞开心扉道:
“所以,别说是面对表妹,日常面对前来府上的阿玛的宾客的时候,我也会察言观色,自己掂量如何表现、如何说话才最妥当。”
沈宛相伴容若而走,理解道:
“公子你是个性情中人,亦是个会把别人的过错当成是自己的过错的人。所以为了避免珠玉染尘,你就凡事小心以对。总觉得……今日公子面对我,说出了不少平日里不敢直言的话一样。”
不敢直言的话。
容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有太多太多了,像是:
跟阿玛明珠之间,多聊的是国家大事和天下大局,自己的杂念和病痛,多半是藏着忍着;跟额娘之间,多牵绊的是家族内部之事和人情往来之顾,自己的不甘愿和无奈何,几乎是未透露过半分。
跟朋友之间,能帮则帮,能救则救,心诚所至,无怨无悔。
跟皇帝之间,君臣相称,明灭交织,合斥有时,情谊匪浅。
沈宛用手晃了晃眼前人的眼睛:“公子,你在想什么?”
容若微笑:“在想……自己有没有你心中的‘纳兰公子’那般的远见卓识和器量。”
这回,沈宛倒是没参透他的意思,只道:“纳兰公子姿容端丽,以才情见长,天下无双。”
容若依旧淡笑,如烟似风。
“宛卿,如果我说,纳兰公子为才华所累,你信吗?”
*
容若带着拈花遇人后的满心欢喜,回到了明府。
对他而言,墙角的水仙花和相随的宛卿,就是今日发生的最好的事情了。
掌心中的白玉玉佩,似乎还存留着宛卿的余温,丝丝入心,浅暖却温。
“公子回来了。”
随着管家的一声叫,容若慌忙把掌心的玉佩系回了腰间。
进入客厅,容若看见了惠儿表妹。
惠儿落落大方,有着说不尽的女子之美。
弯眉似月,眸含秋水,面如桃花,唇若点红。楚楚细腰,曼妙身姿,身着好似复活了冬日的生机一般的若草色冬款旗袍,整体而看,好是出众的气质。
“惠儿请伯父伯母安好,请表兄安好。”
说着,惠儿就向明珠一家人福了一福。
“不必拘束,你就将此处当作是自己家里一样就好。”
明珠客气道,用眼神叫惠儿入座。
“是啊惠儿。”
明珠夫人过去拉了拉惠儿的手,亲份道:“你跟容若年纪相当,性情相近,住在一起提升提升修养也是好的。”
容若从话音里听出了端倪,就小心地确认道:“额娘,您叫惠儿提升修养的意思是?”
不等夫人解释,明珠就先一步道:“容若,惠儿这次来京师,是来参加选秀的,所以暂住在我们明府当中。你要多多教导她才艺之事才是。”
容若心中一愣,却很快恢复了寻常模样,道:“儿听从阿玛和额娘的嘱托。”
是夜,容若和惠儿在府中花园侧的回廊下相会。
惠儿从袖中拿出一只亲手缝制的香包,相赠道:“惠儿知道表兄患有寒疾,便在香包里面添加了艾草等芬芳之物,闻着安神也是好的。”
容若接过香包,谢道:“我素来不愿在别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病痛,多亏惠儿你还惦记着。”
“惠儿自小与表兄相逢相处,早已把表兄当作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发誓:此生非表兄不嫁。”
“可是进宫选秀你要是不去,那就是抗旨,抗旨是大罪,重则杀头。”
“我这一生,最不想嫁的就是天子。”惠儿打着心底道,“我不想在深宫之中度过漫漫长夜,不想去跟其他嫔妃争宠,更不想做一个背负纳兰一族荣耀的女子。”
“惠儿你可知道,前几日,恰好有一个女子说了一句跟你类似的话。”容若宽慰表妹道,“她说:嫁谁都不能嫁给纳兰公子。”
“她厌恶表兄你吗?”
“不是。”容若摇头,“恰恰相反,她不嫁我,是为了我好。”
“表兄,我不是在求你垂怜我,只是想告诉你:惠儿心里真正喜欢的男子,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惠儿这一生的心之所属,也唯有你一人。”
“惠儿,若说因为你的出众才貌,入宫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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