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秋考,或者说顺天府乡试还剩一个月之际。
明府的一处空地上,容若正在陪弟弟揆叙和揆方练习弓箭。
这时,管家金叔过来,道:“长公子,老爷叫你去穴砚斋,说是有话要对长公子你讲。”
“好,我这就过去。”
说罢,容若对两个小弟弟道:“揆叙揆方,长兄现在去阿玛那边,你俩小心练习,不要伤着碰着自己、教额娘担心,知道吗?”
两个小家伙应道:“是,我们记下容若哥哥的话了。”
*
穴砚斋内。
容若一进去,就看见明珠的面色不对,像是想要发火一般,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或是在对哪件事有所不满。
“儿请阿玛好,阿玛吉祥。”
没想到,明珠劈头就是一句气问:“阿玛不是叫你读《诗经》吗?读了没有。”
见明珠态度如此,容若心头一紧,隐隐作痛,不解:“阿玛您怎么了?”
“你这样反问,就是自己认了没读过,是吗?”
“不是,儿看过,也照着阿玛的意思去参详了里面的民歌风情与调子。但是至今没有把乐理整理到《渌水亭杂识》的样章里面去,那是因为——”
“你给我把心收起来,好好准备秋考之事,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四书五经,儿子倒背如流;骑射武功,儿子自诩一流。”容若做了辩解,“并非未对秋考之事上心,只是儿上心的一面,阿玛您或许没看到罢了。”
“从明日开始,你就给阿玛好好呆着家里向学,哪儿也不许去!”明珠冷严道,“皇上那边阿玛会去说。”
“儿要是哪里做错了,请阿玛直面说出。”容若看着明珠的眼睛,“否则,儿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阿玛不爽快了。”
“索额图趾高气扬,原因是他的侄女赫舍里就快生产了!现在朝堂上人人恭维他、蠢蠢欲动想要弃我而去……要是皇上糊涂,把赫舍里皇后的儿子立为太子,以后的朝堂怕是要他索额图说了算了!”
“大清没有立嫡长子为太子的规矩,向来都是等皇子们长大成人以后,谁的能力强就以谁为储君,将立储诏书放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所以儿认为,皇上不会在承祜一降生的那一刻,就将他立为太子。”
明珠好似没听容若说的前半段话一般,只抓住了最后一句,冲他训道:“你有心给皇上的嫡长子取名字,怎么不为惠儿着想?”
容若诚恳道:
“儿不是越制给小阿哥取全名,只是照着皇上的意思,为小阿哥的名字择了一个字而已。皇上说过,会好好对待惠嫔,嫡妻跟嫔妃,总要分个先后顺序,总归以后皇上都是多子多福。阿玛为什么要紧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赫舍里皇后是国母,皇上重视她不是合情合理吗?索额图以此为傲,众人阿谀奉承,也可想而知,阿玛应当冷静以对。”
“你叫我冷静以对?”明珠一拍书桌,“是不是等到我明珠的党羽都七零八落的时候,你才能够共感一些危机意识啊?”
“后宫即将添子添福之际,朝堂上不宜搞党争。”容若指出,“否则史册对阿玛的记载,恐怕不光彩。”
“我明珠不光彩?他索额图就光明正大吗?”明珠一扫桌面上的三本书,“阿玛立场都快站不住了,你还有空在这里讲道理!”
“众朝臣即便是向着索额图,本质上说还是看皇上对赫舍里皇后的态度,跟索额图自己得意洋洋有什么关系?难道索额图有心给阿玛脸色看,阿玛就非要接、非要自己找气不成吗?”
“要是惠儿争气一点,早些怀上龙嗣,我明珠心里还能平衡一些。赫舍里皇后的产期将近,索额图本来就家势显赫,嫡长子有这个优势再加上子凭母贵,不就是太子的人选吗?阿玛不能让皇上这么干,所以你……”
“儿诚然知道,一旦赫舍里皇后之子继承大统,必将与索党为盟、全歼明党。但是这事没个准的,皇上还年轻,选择太子之事还远着呢。阿玛您不是没有后续反击的机会,不一定要靠‘国戚’这一条路。”
“你幼稚!”
“阿玛您说什么?”
明珠的这三个字,对容若打击很大。
以至于容若的心脏无节奏地翻跳、一阵强烈过一阵地疼的厉害。
——什么叫做我幼稚?
——为父谋我几时没有尽力过?包括“花鸟风月楼”的“内紧外松之策”也是我所提出和我所善后,由此阿玛您才能够顺顺利利、彻彻底底地:破楼阁之局。
*
明珠转身走进书阁内部,轻车熟路地翻找一本书,
很快,他拿来一本《仪礼》,翻到对应页面,摔在容若面前,道:“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读罢书页文字,容若失重跌坐在位置上,喃喃道:
“阿玛您是在训斥儿子,若是不抛弃像孩童一般的志趣,就不能造就成年后的德行情操,也无法获高寿和享受洪福吗?”
见明珠不说话,容若又问:“阿玛觉得这样说儿子合适吗?”
“儿一直以为,自己的名字‘成德’二字是取自《易经》,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
容若心中冷凄,无奈淡笑:
“如今才知道,这个名字给阿玛责骂的时候多了一条理儿:不按照《仪礼》里教的法则来行事、不按照纲常来是从父命,纳兰成德连一个‘有福有寿’之人都做不了!”
“你不是不知道,阿玛想从你口中听得几句针对索额图和针对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的话,但是你除了替皇上高兴,何曾考虑过阿玛的感受?如此,你还认为阿玛拿《仪礼》里的话出来,训你训错了吗?”
“冬郎一生极憔悴,判与三闾共醒醉【注1】。”容若按着绞痛难忍的心脏,“儿候着阿玛再去翻一本书出来,叫儿知道乳名‘冬郎’的真正深意。”
“你——!!”
明珠气的一巴掌朝容若打了下去。
容若没撑住,上半身倾落在椅子右侧的茶几上,倒落了一只花瓶。他捂着心脏,剧烈喘息起来,脸色苍白。
花瓶翻侧在桌面上的清脆声没有惊醒明珠,反而使得他变本加厉地向儿子发泄起来。
“你这副华韧沉郁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儿……”容若颤动着嘴唇,“听阿玛的话,收心读书。”
“读书之前,阿玛再给你一次机会,”明珠渴望自己得偿所愿,“接下来,阿玛应当如何步步为营?”
“儿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另觅新路。”
“你就这么不肯让阿玛反击索党的气焰吗?那阿玛只能叫惠儿在日后好好行使宫心计,让赫舍里皇后母子活的不自在。”
“阿玛知道儿想说什么,所以儿宁愿不说。”
“你作为康熙皇帝的陪臣、惠儿作为康熙皇帝的侧妃,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这个纳兰家,不是我明珠个人!”
容若扶正了桌子上的花瓶,冷眼看着明珠。
——我和惠儿为了纳兰家,那谁能为了我和惠儿?
——高门广厦,深宫高墙,谁给我和惠儿一个逃离明府、逃离宫阙、逃离宿命的机会?我无数说服自己,不能走,再苦再累也要留下、也要活着,难道还对不住这个家族、这份担子、这条命?叫阿玛失望了?
“容若,你给阿玛记着:阿玛行事狠绝且滴水不漏,不是非你不可!找你商量,一来是真的想从你口中听主意,二来是让你心中有个底,知道后续是什么因种了什么果。”
容若硬撑着身子站起来,“恭送阿玛。”
明珠气急败坏:“你反了,敢子赶父走?!”
“儿现在没有心力跟阿玛理论,也没有意图跟阿玛争吵,请求阿玛……让儿自己静一静,歇一歇。”
明珠喘了两口大气,直盯着容若看,却始终没有对容若关心一句。
后来,明珠两袖一甩,双手一背,转身大步而去。
情之所伤,至亲最甚;心之所痛,宛如刀割。
利之所争,何时能休?名之所恨,谁可体谅?
容若走了数步,心中自语:
“阿玛的态度,再怎么样都好、都罢。”
“只是。成德之名,为臣的名声,家族的名望……好似一座座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疼痛无比。”
那种心脏的刺痛感,只增不减,轻呼吸无用,双手捂着无用,驻足向天上的神仙求一份安然更是无用。
反而是触发了更糟糕的头痛,容若感觉自己像是洋钟表的摆针一般,身体不自觉地摇晃,眼前模糊一片,消失了本应有的一切色彩。
终究,他还是没有撑住,似一根轻羽,飘落到了澹澹水面。
“来人,快来人……”容若倒在地上,疼痛着,喘息着,挣扎着,拼力向外呼喊,“救救我。”
*
赫舍里皇后的嫡长子承祜诞生之日,康熙皇帝大喜。
太皇太后孝庄,前朝与后宫,亦是同喜,贺:帝后嫡出有成,贺大清江山后继有人。
“降生了,朕的嫡长子降生了!”
玄烨看着摇篮中的小阿哥,拉了拉躺在床上的赫舍里皇后的手,面带着对自己的嫡妻的感激与疼爱。
赫舍里在嬷嬷苏麻喇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向摇篮里的小阿哥温柔道:
“承祜,这位是你皇阿玛,大清朝的康熙皇帝。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如今正走在大展宏图、大略得施的道路上。”
玄烨笑道:“皇后怎么光顾着让承祜记得自己的皇阿玛?也要多提提自己才好。”复转向小阿哥道:“这位是你的生母、朕的嫡妻赫舍里皇后。端庄淑慧,亲善六宫,孝顺太皇太后,是我大清实至名归的贤后。”
苏麻喇姑喜和道:“小阿哥不但有皇上皇后疼爱,还有老祖宗疼爱呢。咱们慈宁宫的老祖宗呀,也是早就把小阿哥的洗三、庆生宴、满月宴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小阿哥快快长大,开口叫:皇阿玛、皇阿奶和皇额娘呢。”
赫舍里道:“臣妾谢太皇太后用心。”
玄烨陪伴着妻儿,喜得嫡子的愉悦久久持续。
回到养心殿。
玄烨忽然对曹寅道:“皇后诞下嫡长子有功,朕要大赦天下!”
曹寅立刻清醒相劝:“这万万不可啊,皇上!”
“有何不可?”玄烨执拗道,“这表示朕愿意宽恕过去和展望未来,亦会让得救之人心怀感激,以增加小阿哥的福报。”
曹寅大胆道:“太宗皇帝独宠宸妃海兰珠,在她的皇八子诞生以后,就立刻大赦天下,以暗喻皇八子会被立为皇太子。结果皇八子却是没有那样的福气啊!臣恳请皇上收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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