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是……小鹫,吗?”
既陌生又有点微妙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从窗外响起的时候,小广若叶第一时间警戒地挡在自己的新朋友面前,而她身旁外貌纤弱的年幼女孩因为听到了声音和自己的名字,便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窗户。
外面站着一位穿着袈裟的男性,容貌和半个月前将自己从地下车站救出来的男人很相似,但看上去年长了很多岁。
“……那个,请问泷川君和您是……”年纪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的少女有些困惑地试图询问,但她的话语很快卡在半路。
因为少女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家位于公寓大楼的七层。
她所居住的廉价公寓并没有宽敞的阳台之类的东西,卧室的窗户朝着北方,采光差劲,当然也没有消防梯。
“……契约者?”能力是飞行?
小广若叶理所当然地这么判断。
男人的表情在听到‘泷川’这个名字的时候显得有些微妙,但他并没有要进屋的意思,似乎也完全不打算回答少女契约者的问题,兀自敲了敲窗户。
“出来,小鹫。”他这么说道。
“别理他……”若叶反手抓住小鹫的手腕,将少女送来的,自称路过的好心老师的古怪白发契约者说过她现在的状态接近DOLL,独居的泷川君不方便照顾,这才暂时将小鹫拜托给同为女性的若叶。在短短半个月的相处里,若叶确实见识到了少女听话的程度,几乎是自己说什么都会乖巧照做,但如果不吩咐的话,对方可能连吃饭跟喝水都成问题。言行举止几乎和人偶一般的女孩充分显示了‘DOLL\'这个称呼的由来,再加上小鹫惹人怜爱的外貌,若叶忍不住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了。
身为一位契约者,少女确实如同大众认知的那样,情感淡薄,但她的心灵深处依然存在着觉醒之前残留的情感余烬,小广若叶唯独对自己的家人十分在意。
因此,从她把暂时收留的小鹫当做家庭成员看待之后,任何人想要从她手上带走女孩都不再是件简单的事了。
若叶做好了会被攻击的准备。
但是,出乎她预料的,窗外的男人什么也没有做。
甩开自己手掌的反而是半个月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小鹫,女孩以她从未见过的轻巧动作从床上跳下,绕过若叶的存在试图去开窗户。
“小鹫?快停下,那人很可疑……”无法对女孩使用能力的契约者少女慌慌张张地想要阻止她,除开足够离谱的契约能力之外,若叶本质只是个十分寻常的高中生少女而已,因此她不过是非常笨拙且外行地试图抱住小鹫。
从一位勇者身上诞生出的咒灵显然和平民契约者在基础素质上有着肉眼可见的差距,身高矮了若叶足足一个头的少女堪称行云流水地打出肘击,揪领,背摔一整套动作,毫不留情地将若叶摔去了旁边,然后趁着她因为疼痛而无法起身的时候干脆地打开窗户,乳燕投林般跳进窗外男人的怀里。
咒灵操使一脸无语地拎住小鹫的衣领,让她挂在距离自己一臂之远的地方像只被抓了后颈皮的小猫那样徒劳地舞动手脚。
虽然知道面前这个外表和十二三岁少女无异的孩子实质上和受肉的咒灵差不多,但养育过两个女孩子的诅咒师还是忍不住反射性地皱起眉头,“……女孩子要矜持一点,举止别那么粗鲁。”
作为一只勉强算得上一级的咒灵,小鹫的智商最多跟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还没到能理解‘矜持’这种高深词汇的程度,她看看自己此刻属于人类的手臂,少女的手臂纤细而稚弱,显然无法像之前的影子触手和双臂那样可以轻易缠绕在咒灵操使的身躯上。
似懂非懂的小鹫点点头,在被诅咒师放下之后总算能老实地站在浮空咒灵背上,不再执着扑到对方身上去。
正当两人打算离开的时候,若叶终于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契约者少女并不接受这个结果,哪怕是小鹫主动选择离开。
因此她的眼瞳中亮起了赤色的光辉。
在夏油杰身侧瞬间出现的新咒灵将触须甩向若叶之前,青蓝色的拉塞尔诺普特放射光率先从小鹫身上亮起,身穿睡衣的少女轻盈地浮上半空,而被她投以视线的小广若叶则一声没吭地倒向地面,咒灵操使亲眼看着拥有深邃辉光的光球从少女胸口飘出,缓缓飘荡到小鹫伸出的手掌上。
由于种种阴差阳错的缘故,偶然得到了觉醒DOLL能力的受肉咒灵献宝一样将掌中的魂灵递给夏油杰,“……打,打倒了,保护了…”她欣喜地说道。
已经从五条那儿知道了所谓的契约者到底是什么存在的咒灵操使垂下眼帘,对小鹫而言,想要保护她的小广若叶大概从头到尾都跟预备役敌人差不多,少女要是没有使用契约能力,还不至于激发小鹫攻击外敌的反射本能。
“放回去。”夏油杰这么说道。
倒不是他很想救一只猴子,奈何体内有只咒灵看到小广若叶倒下之后哭得简直堪称魔音灌耳,就差直接从他脚底爬出来,因此诅咒师只得无奈地让小鹫把魂灵重新按回去。
小鹫十分困惑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诅咒师要放过外敌,但对已经降服的咒灵而言,夏油杰的命令是绝对的,因此她乖巧地照做了。
如同一尊造得极为逼真的塑料模特那样睁着眼睛倒在地上的小广若叶,在灵魂球被重新按回胸口之后极为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像个溺水的人那样重重地咳嗽出声,不断地喘息着。
她浑身发颤,喘了起码几分钟才把呼吸理顺,能够转过满是冷汗的惨白面孔注视窗外依然停留在半空中的男人和漂浮在他身边中的小鹫。
从对方出现开始,小广若叶就一直感到有种奇妙的熟悉,当时她以为是因为男人有着和名为泷川的青年过于相似的面孔的缘故,但现在,少女终于意识到了熟悉感真正的源头。
泷川悟怎么看都只是个比她年长没多少的青年,就算打败了众多的契约者,感觉很强的样子,也仍然归属人类的范畴之内,但面前的男子和他相似的,大概只有面孔。
无论是气质也好,甚至氛围也好,披着袈裟的奇怪男人都离正常人类太过遥远了,而那种徒具人形的非人者的气场,她早就在那晚能够带着她瞬间移动到城市另一头的白发契约者,以及相处了半个月的小鹫身上过于充分地感受过了。
“……你,你到底是……”其实她更想询问小鹫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少女知道,以小鹫孩童般的头脑是无法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的。
男人依旧没有回答她,只是扫了若叶一眼,确定她大概没问题之后转身离开。
“等等!不要带走————”
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家人要被带走,这样的事情少女再没法接受第二次,因此她什么也没有思考,甚至想不起来使用契约能力,本能地顺着打开的窗户跳了出去,用力抱住了尚未来得及飘远的小鹫。
诅咒师有点烦躁地看着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受肉咒灵和紧紧抱着她,对自己投以凶狠瞪视的小广若叶,以及从他脚底窜出来,以守护地姿态环抱住两个少女,恳求地望向他的年长女性咒灵。
虽然他确实是个各种意义上的标准反派,但也用不着摆出如此应景的架势吧?尤其其中两个还是他自己的咒灵……
即便已经和五条约好准备拯救世界,但夏油杰依然没有向外人详细解释内情的意思,他只是冷淡地说道,“坚持要跟过来的话随便你,但是会变成和刚才一样,死了也没关系吗?”
在小广若叶开口之前,有什么人轻轻地抚摸过她的头发和脸颊。
明明动作那么轻,也没有任何的温度,不过是宛如错觉一般的触碰,但少女仍是瞬间睁大了眼睛,“……妈,妈妈…?”她看向咒灵操使眼神终于变了,“你……您…是死神吗?”
刚才瞬间失神的感受还历历在目,虽然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若叶不知道,但少女能够确定不是普通的昏迷,毕竟她有过昏迷的经验。
一定要说的话……简直像了死掉了片刻似的。
她很快想到了一个月前早就死去的母亲,以及名为泷川的青年给予她的,莫名其妙的,明显来自母亲去世之后的留言,以及此刻明明身侧空无一物,却又如此真实地触碰感。
更别提对方虽然一直停留在半空中,但眼睛里既没有放出契约者的红光,身上也没有亮起青蓝色的拉塞尔诺普特放射光,哪怕刚才诡异地阻止了自己的小鹫,起码也在身上亮起了光芒,而有着和泷川相似面孔的男人,自始至终,只是站在那。
小广若叶的猜测听上去既可笑又滑稽,但在某种意义上,偏偏她说对了。
想到待会儿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咒灵操使忍不住勾起嘴角,“……真遗憾,我是人,离神明很遥远,不过,要是给世界带来死亡的就能被叫做死神的话,那你确实能够这么称呼我。”
契约者少女眨眨眼睛。
“……妈妈在您身边吗?死掉的话,我是不是就能看见她,和她说话了?”
夏油杰愣了一下,然后长久地,长久地注视面前的少女。
“活着不好吗?”
明明待会儿将要做的和小广若叶的请求毫无冲突,不如说整个东京范围内已经确定不会有多少人活下来,可诅咒师还是开了口。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语调有多么温和,是久违了的,过去对受到咒灵伤害的人们才会拿出来的柔和态度。
若叶用力抱了一下小鹫,然后松开她,轻声说道,“活着是很好的……但是,但我还是想要和妈妈在一起,虽然是大人,可妈妈她很笨拙的,没有我在的话,一个人根本不行啊。”
“如果,如果您真的是死神的话,请让我到妈妈身边去吧。”
“……哪怕事情和你所想的并不一样,也没关系吗?”咒灵操使这般说道,“你会觉得现在是噩梦,那是因为你还尚未真正醒来。”
毕竟,这个世界并不是现世,她们不过是梦中的母女,甚至从未真正活过一日。对这些沉浸在长久梦境中的魂灵而言,回归现世的瞬间,大概才是真正苏醒的时候。
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关系的,已经,决定好了。”她回答,“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除了妈妈之外,这个世界再没什么值得让我留恋的东西了吧……”
“那个时候,要是早点告诉她就好了。”
“我很高兴成为妈妈的女儿。”
“但是,现在好像也不晚的样子……”
咒灵操使没有打断她对母亲的告白,只是平静地看着,任由小鹫再度将视线投注在若叶身上,让她的魂灵从身体里挣脱出来,和小广清美的咒灵混到了一起。
失去了意识的少女的身躯就那么倒下去,从高空落到地面,激起大片的尘土与血花,周围的行人们看到了尸体和碎散的鲜血,惊呼声此起彼伏,警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远的半空中,站在虹龙龙首,低头俯视的诅咒师和他身侧的咒灵少女。小鹫看看下方骚乱的马路,又看看身旁陷入沉默的夏油杰,有些担忧地抓住对方的衣摆晃了晃,这才稍稍回神的咒灵操使露出些许苦涩的笑容,抚摸了一下少女的脑袋。
“……现在也为时不晚吗……”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叹息,让小鹫好奇地歪头打量了好一会儿,但诅咒师并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也不必特地去往那座高墙了。”夏油杰这么说道,“此时,此刻,此地,和末日的降临不正非常相称吗?”
一个,令无辜的少女毫无留恋,主动选择死亡的世界。
大概完蛋了也没什么值得惋惜吧。
小鹫依然没能听懂咒灵操使的话语,但没有关系,她始终明白主人的要求,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足以照亮天空的青碧色光芒从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简直如同燃烧的火焰那样。
地上先前还在慌乱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为映入眼中的光辉恍惚失神,然而,在他们看清楚光芒中心究竟有着什么之前,意识便已经连同灵魂一起飞上了天空,前一秒还鲜活无比的人们就像被割取的稻穗那样,纷纷倒向了地面。
先是数十人,再是数百人,数千人,成千上万的人们就那样睁着眼睛倒下,整座城市转瞬成为一座寂寥无声的人偶之城。
与咒灵少女牵着手,不断地领受众多被抽取的灵魂,将它们直接注入身躯的咒灵操使再不复先前从容的姿态,几乎用尽仅存的力气,他才能保证自己不至于同样从虹龙身上倒下去,最初的魂灵确实不过令他的口中泛起熟悉的恶心味道,但随着魂灵的数量以几何级数递增开始,夏油杰要付出的代价便不仅仅是舌头了。
先是强烈得几乎要吐出内脏的呕吐感,然后是仿佛劈开脑袋的头痛,身体内部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活人身上绝不会有的,膨胀过度的狭窄感和挤压感,如浆水一样自身躯中涌出的冷汗几乎是瞬间浸透了整件袈裟。
咒灵操使很难形容自己此刻受到的折磨,好像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被人仔细地放在指尖逐一蹂躏,无法用简单的疼痛来形容,但他猜测应该不会比被踩碎身上所有的骨头轻到哪里去。
要结束这份痛苦是非常简单的。
只要他松开小鹫的手,或者一个念头要求咒灵少女停止抽取灵魂,仅仅是那样就可以了,哪怕夏油杰不知道小鹫到底已经抽取了多少灵魂,现在的数量肯定已经远远超越了过去自己的存货。
说不定已经有了数万,大胆一点,十几万也有可能。
和日本此刻的咒术师人数相比,可以算是压倒性的庞大。
但咒灵操使始终没有那么做,即便他已经连站都站不住,只能蜷缩在虹龙的脊背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连意识都陷入了恍惚。
他只知道自己尚未到达极限,既然这具身体仍然能够继续接受,仍然能够不断摄入魂灵,那就没有必要停下。
夏油杰不知道小鹫的抽取持续了多久,但等到他的意识终于能够恢复清醒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变了颜色。
并不是从白天变成夜晚。
天空呈现出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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