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最近在流行手写信。
体育课结束后,教室像个被暴晒过的蒸笼,后排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搅起满室汗水混着洗衣粉的味道。燥热裹挟着运动后的汗渍味,也挡不住少年们肆意张狂的喧闹。
生保委员抱着一摞信件回来。我缩在座位上,看着前排女生们叽叽喳喳地传阅信件。
印着各高校校名的信封、盖着精致火漆印的封口、带着邮戳的边角,甚至有信纸洇着淡淡的香水味——她们像炫耀战利品似的,交换着来自远方的只言片语,还有印着外校风景的明信片。
在互联网普及、信息畅通的现在,这种最原始的通信风潮会流行倒也不稀奇。
有人借着书信维系着异校的情谊,交换彼此的趣闻,附上印着校徽的信纸或明信片,像收集邮票般攒着。对贫瘠的校园生活而言,这既是份来自远方的慰藉,也能当作小小的谈资炫耀。
可我连个愿意寄信的人都没有。旧人早已陌路,断了所有交集。
魏云弥的抽屉塞得最满,她漫不经心地拆着一封盖着加拿大邮戳的信,信纸上印着淡淡的枫叶水印。
“雅言寄来的,”她晃了晃信纸,嘴角挂着笑,“她说温哥华的枫叶黄了。”
我假装低头整理课本,指甲却无意识地扣着桌角边缘。
我没有信。
唯一会给我写信的褚毓婉,初三那年就辍学了。
透明水杯在斜阳缝隙里折射出潋滟的水波纹光斑,我忽然想起初三时,我和褚毓婉在校门口的小卖部门口,合买了一张最便宜的信纸。我们约定好,上高中后要每周给对方写信——哪怕就在隔壁班。
可后来她执意辍学去打工,我们大吵一架,我骂她目光短浅,她摔碎了我们一起做的陶瓷杯。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做梦都想考大学?”她最后看我的眼神像刀子剜心,“我家连下学期的学费都交不起来!”
上周我偷偷去过她打工的奶茶店,隔着街道、玻璃和人流,见她踮脚够原料罐的样子——才一年,她就已经学会了那种疲惫的微笑。
“繁郁,你的。”
魏云弥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我猛地合上桌洞,却见她的指尖夹着一封信。
浅蓝色的信封,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只有我的名字工整地写在中央。
“搞错了吧,没人会给我寄信。”我的嗓子发干。
她没说话,只是把信放在我桌上,转身离开。薄薄的校服掠过一缕清甜的白茶香,像“白茶清欢无别事”的诗句,沁人心脾的清凉瞬间吹散了周遭的暑气。
我小心拆开信封。蓝色墨水笔写就的字迹像工整的千纸鹤,一行行撞进眼里:
“致小蕨:
上周路过奶茶店,见你在街头站了很久。玻璃倒映里,你的眼神像淋雨的小狗。
如果后悔了,就去买杯奶茶吧。她一定会认出你的口味。
ps:明天记得带伞,下雨。”
信抹坠尾有一朵云,小小的墨水晕开圆点——魏云弥写字挥斥方遒,笔尖总会在纸上洇出这样的痕迹。
我攥着信纸,眼眶忽然就热了。原来那天她全都看见了,看到了我在奶茶店犹豫不决的模样。
窗外的蝉鸣骤然远了,教室里嘈杂人声也像隔了层毛玻璃,模糊成嗡嗡的背景音。我攥着那封信,纸张在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
魏云弥的背影在前排晃动,她正低头和同学讨论着什么,发梢在灯光下泛着浅棕光泽。她总这样,用最不经意的方式,悄悄填补我生命里那些细小的缺口。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这封信的意义——即使没有人给我寄信,也有人愿意为我保留一份体面,接住我所有的自卑。
放学时,我的抽屉里多了个崭新的信封,印着学校烫金锃亮的校徽,边角裁得整整齐齐。
里面夹着张米白色便利贴,只有一行字:“明天放学,我陪你去寄信好不好?”
没有署名,但字迹熟悉得让我眼眶发热。
我猛地回头,见魏云弥正倚在门框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课桌边。
“你……”我攥紧便利贴,“你怎么知道我想寄信?”
她步伐轻快凑近,踏出的每一步都像轻盈的舞,掠过我时带起一阵穿透心脏的凉意。
她抽走我手里皱巴巴的便利贴,指尖在我摊开的草稿上轻点:“抓包你在偷偷练习写信。”
我的目光落到她的指尖轻点的地方——“亲爱的褚毓婉”,字迹被我写得一板一正,格外用力,像是要穿透纸背,拓印进心里。
“繁郁,”她忽然弯腰,像是不经意般地轻慢气息宛若的白色纱帘拂过耳侧,“有些话现在不说……”
“会后悔一辈子的。”
夜里我伏在书桌前,魏云弥送的玉兰花明信片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我盯着空白处,笔尖悬了许久,迟迟落不下去。
该写什么呢?写我有多后悔当初的争吵?有多想念她?还是写我既羡慕她敢选自己的路,又为自己连本科线都摸不着的分数苦恼?
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像一滴无声的泪。
最终,我只写下了一句话:
“亲爱的褚毓婉:
展信佳。
附中校门口的奶茶,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喝。”
我咬着笔杆想了很久,窗外的蛾子还在徒劳地冲撞玻璃,追逐那片不可得的光亮。
我最终只补了一句:
“对不起,还有,我很想你。”
简单到近乎敷衍,却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问候。不是不想多说,而是怕说得太多,会让她觉得我在炫耀,或是怜悯。
曾经无话不谈,连天边云暖云舒都能絮叨半晌,如今满潮澎湃的肺腑之言只能憋成几句别扭的问候。
字里行间藏着陌生的小心翼翼,还有不知该以何种身份落笔的尴尬——毕竟太久未见,那些年少时的亲昵早被时光磨出了生分。
旧忆里那场难堪的争吵总在眼前晃,那句“对不起”在喉咙里滚了千百遍,偏生拉不下脸说出口。酸楚像潮水下的暗礁,轻轻一碰就硌得人发疼。
我们心照不宣,将对方归放于人海。
渐蓝的天,潮热的雨季。日光盘曲折叠的弧度,蒸腾间隙穿梭着闷热潮湿的空气。
魏云弥如约陪我去学校的邮筒。我们共撑一把伞,肩膀隔着布料紧贴,淅沥的雨水像凝重的诗,坠在伞骨上敲出如串珠帘的清脆。
我把信投进邮筒时,金属碰撞声像某种隐秘的仪式。魏云弥站在我身后,伞面微微倾斜,为我挡住斜飞的雨丝。
“会收到的。”她轻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
“……她不原谅我怎么办?”我盯着邮筒砖缝里长出的糙黄的野草,像是被人反复踩踏压弯了腰身,舒润的叶在我视野里被潮热的空气腾成朦胧的水雾。
“繁郁,”她轻声说,“有些关系,不是靠一封信就能修复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她却突然笑了,捏了捏我的手指:
“但总得有人先迈出第一步,对吧?”
我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她不是在质疑,而是在鼓励我——即使结果未知,也要勇敢地表达。
就像她写给我的那封信,简单却温暖。
“魏云弥,”我小声问,“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写信?”
她歪着头想了想:“看你盯着别人的信发呆,像只被雨淋湿、可怜巴巴的小狗。”
“谁像小狗了!”我羞恼地去掐她的腰,却被她灵巧地躲开。
伞下的追逐嬉闹惊飞了一群白鸟。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即使褚毓婉永远不回信,至少我尝试过了。
而身边这个陪我寄信、明明在眼前却偏要写封无邮戳信件给我的人,会一直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雨还在下,伞下的世界干燥而温暖。我们慢慢走着,偶尔肩膀相碰,像两株在雨中依偎的植物,根须在地下悄悄缠绕,枝叶在风中轻轻相触。
晚自习前夕,魏云弥敲了敲我的桌子,指尖推来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没有署名,没有花哨的装饰和贴纸,只有一行歪扭却格外认真的字:“高二三班繁郁收”。
“你的信,不收?”她歪头。
我盯着她唇角的狡黠,突然意识到,她比我更在乎褚毓婉的回信,甚至早早就看穿我藏在窘迫里的思念与挣扎,悄悄充当我的信差。
信里只有短短的一行字,熟悉青涩的字迹依旧没变,纸面透着奶茶的香甜:
“小郁,我最近在准备成人高考。你还在生气吗?我也很想你。”
没有生疏的寒暄,没有尴尬的问候。我们在纸上闭口不谈彼此选择的路,也不提那场让关系冰封的争吵,只像从前那样,用最直白的语气剖白心迹。
墨迹在纸页边缘发皱,像是被水汽浸过。纸页边缘还沾着点浅棕奶渍,像是她写时不小心蹭到的,鲜活的温度瞬间融化了我所有的忐忑。
眼泪砸在纸上时晕成暗花时,魏云弥轻轻抱住了我。
周五放学,在魏云弥的怂恿下,我鼓起勇气站在奶茶店门口,手里攥着那封信。
隔着玻璃窗,我看见她垫脚够原料罐的背影,那么单薄。初中时我们攒钱共饮一杯奶茶,她总说以后要开一家店,请我喝一辈子。
如今,她真的在奶茶店工作,却踏着月光把腰弯进尘埃里,从早忙到晚。
褚毓婉扎着高马尾,栗色的自来卷被汗湿了粘在鬓角,她倦怠的眉眼褪去稚气,多了几分被生活打磨的沧桑。
“欢迎光临,喝点什么?”她头也不抬地用机器给奶茶封口,“老规矩还是……”
四目相对间,声音戛然而止。
“……繁郁?”
我盯着她手里那杯刚做好的奶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像一封迟到的回信。
破镜重圆的重逢,并不如幻想中美好。
周末的奶茶店人满为患,她根本停不下来闲聊。我缩在角落小口抿着奶茶,看她里里外外忙碌,麻木地陪笑送走一波又一波顾客,像台停不下来的机器。
待暮色渐深,顾客稀了,她才端着过了饭点的晚饭坐下,麻利地用剩余的小料给我做了杯芋泥奶茶,脸上挂着疲惫的歉意:“抱歉,久等了。”
我摇摇头,旧忆里的少女已经能游刃有余地抗下超负荷的工作量,熟练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令人陌生又心疼。
我们尴尬地对坐着,聊着各自的生活,小心翼翼地避开尖锐的话题。她讲奶茶店的趣事,我分享学校的见闻。
“我现在一小时要摇40杯奶茶,手腕腱鞘炎,厉害吧?”
我想问她疼不疼,她却聊到了奇葩顾客和抠门老板。话题在“房租”和“月考”之间艰难跳跃,我们像两台不同频道的收音机,拼命地搜索着同频的波段。
“去唱歌吗?”她突然问我,“我明天调休。”
KTV昏暗的包厢里,褚毓婉熟练地点歌。
她变了很多,初中时炸毛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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