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小船离开彭城沿江北上,舟行八日到宿州,再行六日到亳州,又行七日到开封。日子跟转起的磨盘一般圈圈滚过,两岸此花开过彼花谢,景致变过再变。耳中吴侬软语渐少,离洛阳越近满口官话的赶路人越发多起来,不比南方话软糯腻人,语调子硬梆梆来硬梆梆去。
原不必耽搁这么久,为甩脱太子追杀只得在河道间绕弯打转,平白废去好些功夫。所幸并未再生变故,一路行来尚算安稳,没有刺客追上来。
到得开封已是六月伊始,黄梅雨歇,春走夏至。
开封是块宝地,中土腹地黄河之滨,六朝起落兴衰尽归于一片土壤。
幼时薛阿乙在学堂读书时听夫子讲,古时郑庄公取“启拓封疆”之意,定名启封,后为避讳皇帝名讳,更名为开封。皇权浩浩,今时皇帝凌驾古时王公,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开封早不再是帝都。
葛生撑船靠岸,此地渡口和瓜州渡口一般无二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冯少媚提上木屐掀帘出来,薛阿乙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张家接应之人在何处?”
“张家架子大,要我们寻上去,王爷同我说人在铜雀街双龙巷第三间屋子。”冯少媚弯腰把木屐平放在船板上,曲腿伸足进去,“我没到过开封,你可识得路?”
薛阿乙摇头,他从前走镖时虽走南闯北,开封离江都太远,没接过这一带的生意。
人生地不熟有如瞎子过河,跌脚绊手,两人一同下船来排摸打听。
正值宵禁刚解,天蒙蒙亮,燕雀离巢,渔家撑船往远方去,岸上人畜汲汲忙忙。动中越显静,河岸前蹲着个赤膊穿石绿马甲的虬髯汉,四十上下的年纪,手中捧碗黑糊糊的胡辣汤,慢悠悠吸溜粉条。
薛阿乙和冯少媚对视一眼,走上前拍拍虬髯汉的臂膀,等对方抬头露出满脸笑:“小弟携妻从南边来,早闻开封富庶,来投奔表亲做点小本生意,这会儿正浑然摸不着头脑,兄台可是此地的‘包打听’?”
“包打听”是桩走遍天下哪儿都不会缺的营生,乡里人耳熟能详的讯息,于初来乍到者却是金玉良言。有买就有卖,这门生意历来红火,可惜时断时续,专做这项营生没法养家糊口,是以当“包打听”的多半斗鸡走狗之辈,闲来赚两个铜子儿。
虬髯汉捧着胡辣汤上下打量这一对男女。
冯少媚对上揣度的目光,未语人先笑:“大哥要不是‘包打听’也无妨,就当多交个朋友——”她扬手一指近处食肆,“奔忙一路饥肠辘辘,咱们进去聊?”
男人对上女人笑总要软和几分,虬髯汉点了头:“多谢妹儿,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仰头咽下最后一点汤沫子,抹抹嘴巴,虬髯汉把陶碗递还给卖胡辣汤的老头儿,扎起双手跟着这对外乡男女走。进了食肆,虬髯汉当先喊堂倌儿,倒也不宰客,只叫了笼江米切糕。
呷一口堂倌送上来的茶水,费点口舌功夫就白赚份点心钱,虬髯汉脸上的笑实心许多:“二位想知道什么?不敢说真的包打听,九成九总是门儿清的。”
薛阿乙不着急探问,把背上的刀匣放下来搁在脚边,唤住小二:“我家娘子喜甜,可有味甜的肴菜?”
“客官瞧三鲜莲花酥如何?”堂倌儿笑着应道,“咱们开封最最有名儿的一道糕点,保管尊夫人满意!”
薛阿乙颔首:“来一份。”
临行前江都王派人送来足斤足两的盘缠,一来笼络人心,二来抚慰薛家兄妹丧父之痛。是以薛阿乙手头难得宽裕,足够路上嚼用,甚而还能打两趟牙祭。穷困有穷困时的活法,囊中富余有囊中富余时的活法,他不是那等穷怕了的吝啬之辈。
虬髯汉打趣:“瞧不出来,小兄弟还是个痴情种。”
冯少媚端起喜眉笑目:“大哥可别埋汰咱,再玩笑小妹可就不依了。”
薛阿乙顺着话头接下去:“路上颠簸,我家娘子累得不轻,小弟瞧着实在心疼,还望兄台指点一二,省得再多波折。”
话说得客气,虬髯汉拍着胸脯应承:“只管开口,包小兄弟满意。”
再寒暄过三两句,薛阿乙这才问道:“小弟表亲家住铜雀街双龙巷,兄台可知怎么走?”
“离这儿不远,”虬髯汉抬臂往外指,“向东三条街,再往西走两条街就是铜雀街,铜雀街是南北朝向,往北走不了几步,有个卖酒老汉的巷口便是双龙巷。”
答得详尽,薛阿乙道了声谢,再度开口:“左近可有药铺……”
食肆门前忽然响起浑厚响亮的呼喝声,四名腿脚缠着绑布、江湖人打扮的大汉阔步走进来:“小二哥,灌汤包子、糖醋软溜鱼焙面各来四份,再来半只桶子鸡,两斤烧刀子。”
堂倌儿迎客进来:“好您内!”
四人在食肆另一头落座,虬髯汉眯眼打量了会儿,忽而一拍大腿:“我说怎的这么眼熟,这不是无涯宗的诸位大侠嘛!”
薛阿乙漫不经意往那儿觑了一眼,随口搭腔:“新起势的武林门派?倒不曾耳闻。”
“小兄弟也知晓江湖事?”碰上同道中人,虬髯汉的语气越发热络,“小兄弟赶路着急怕是没来得及打听近来武林局势,这无涯宗说新不新、说旧也不旧——新瓶装陈酒,正是大名鼎鼎的怀家一干弟子。”
薛阿乙一诧,和冯少媚交换了个眼神。
冯少媚不露声色摇了摇头,她也不知苏傲带领怀家弟子投靠江都王后如何安置。
这时堂倌端菜上桌来,左手托着切成方块的江米切糕,里头镶着五六枚拇指大的蜜枣,面上浇了山楂和桂花煮成的蜜汁,清甜香气扑面而来。堂倌儿右手端着三鲜莲花酥,盘里摆了六块点心,参差交叠成一圈,形如含苞初放的莲花。
虬髯汉拿木勺拨开铺在切糕上的碎桂花,连蜜枣擓了一勺下来送进嘴,三两口吞咽下肚,继续方才的话题:“早先怀无涯还活着时,不愿开宗立派,顶着怀家之名行宗派之实,桃李满天下。他江湖老腕儿,翻手为云覆手雨,没人能撼动,自也无人追究。
“如今人都没了,怀老爷子膝下又仅有一女,且二十年前便夭折了,说句不中听的,怀家门早绝了户。一众弟子既不姓怀又不是怀家家奴,正儿八经拜过师的,谁乐意再顶着‘怀家弟子’的名头。大弟子苏傲做了掌门,自然琢磨着改头换面,不然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却是为死人门户做嫁妆,这叫什么事儿?也怪不得人苏傲,怀老爷子当年这事儿,本就做得不公道,小兄弟你说是也不是?”
未曾拜师学艺,里头门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