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无雨无雪的魔界雨雪交加。
斩雷惊春雨,风雪吹河山。
曲终人散之后,只余血污遍野。
戴着黑魔面具的魔侍和魔卫们穿梭在殿前广场,小心翼翼地打扫着杯盘狼藉。
默苏皱眉抱着手臂站在台阶上,半边面具的鸦羽在冷风中飘动着。
她很不理解为何尊上要下令大开魔界的通界结界,所有禁制通通解除,放任那些沧澜门和玄书阁的修士畅通无阻地离开。
明明机关埋伏都已经布置好,千百头魔族凶兽早已经饿了数月急需饮血啖肉......
尊上居然临时变了主意,让那些修士们活着离开了魔界!
但她不敢多问。
九霄魂断今日见了血,意味着魔尊接连几日都会受到九霄魂断石的影响而极度凶残。
穆离渊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到话都没有说,只给她打了个手势,要她监督着手下把此处恢复原样。
“默苏大人,”魔侍们端着剩余的残羹冷炙,请示默苏该如何处理,“这些......”
仙灵宴上的鲜肉不是仙体灵肉,是低阶魔隶的肉。
低阶魔隶是穆离渊亲自调来的,但只过了几日就转头杀掉,毫不留情。
默苏自认跟随尊上多年,很了解尊上心思,可这次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魔隶到底哪里得罪了尊上。
思索了许久,她只想到了一件事。
默苏心间闪过一瞬即逝的念头,微微咬住了下唇。
犹豫片刻,她深呼吸几口,鼓起勇气走进了星邪殿。
......
殿门大开着,暗红的地毯上铺满了随风扫进的落雪。
默苏沿着血渍污泥的脚印向里,小心翼翼地推开密室暗门,踩着陡峭的台阶下行。
密室比风雪交加的殿外还要寒冷阴暗,血腥味极其浓郁。
没有点灯,四下一片漆黑。默苏微微眯眼,穿梭在影影幢幢的刑架中嗅闻寻找着......
“谁让你进来的。”
一道低沉的嗓音突兀响起。
默苏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转身看向声音来处。
适应了漆黑的视线中出现了模糊的人影轮廓——
穆离渊坐在一张铁锈与血渍遍布的刑椅里,坐姿随意,两条长腿毫不收敛地分开两侧,沾着血污的黑袍铺满了椅子,靠在椅背微抬着下颌——和坐在威严的高殿宝座上没什么区别。
只对视了一眼,默苏就已经吓得跪了下去。
穆离渊周身萦绕着浅墨色的魔雾,不用靠近就能感受到极强的怒意与杀意。
“我是来......”默苏莫名害怕,但语调还维持着镇定,“我想问问那些魔隶怎么处理......还有几个活着的......”
“都送到万兽窟喂了。”
穆离渊似乎懒得开口提这些事,几个字说得低哑又敷衍。
默苏抬起头,犹豫着问道:“尊上,他们做错什么了?”
她翻来覆去地回忆,只能想到回魔宫那日几个魔隶开她的玩笑,若是尊上真的因为那件事惩罚那些魔隶......
她不敢再多想,因为光是想想就激动得心跳加速,受宠若惊的开心。
穆离渊很长时间没说话,黑袍上的积雪融化成了污水,一滴滴落下,在地板漫开一滩血渍般的深色。
他一手放在膝头,另一手撑在椅边抵着下巴,握成拳的掌心里是一团流着汁液的紫。
良久,穆离渊微微低了头,手抵在口鼻间,像是闻了闻手里攥着的紫藤花。
脸上的神色这一瞬间似乎没有那么阴冷了,在垂眸的动作里显出几分温柔。
默苏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们没做错什么,”穆离渊终于开了口,“是我做错了。”
默苏微怔一下,立刻道:“尊上别这么说!尊上从不会错。”
“去把剩下的也杀了。”穆离渊缓缓说,“削骨割肉,一个不留。”
默苏身形骤然一僵,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走出星邪殿后,她依然呆呆的,行尸走肉一样。
一个玩笑,绝对不可能让尊上恨到要把那些魔隶剥皮剜骨,让他们魂飞魄散!
她开始意识到尊上这么做不绝对是为了给她出气,而是为了别人......
那个人是谁?
......
花香里残留着那个人的味道,穆离渊深深吸气,闻着手里被揉碎的紫藤花,手指握得越来越用力,紧紧抵着口鼻,似乎在极力压抑什么。
忍了半晌,穆离渊放弃般松开手,叹出了一口断续的喘息。
像极低的哽咽。
他支撑不住了似的,向后仰靠在椅背,喉结滚动,碾碎成泥泞的花汁顺着手指流,流血一般。
那些魔隶他亲自审问,翻来覆去拷打,得知他们没胆子做过分的事时重重松了口气,但想到他们肮脏的手肮脏的舌头碰了江月白,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痛苦。
纪砚在离开之前,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还是不够恨他。”
一天一夜,黑袍里的积雪化成了水,又在极寒里结成了冰。
穆离渊还在想这句话。
纪砚有备而来,败兴而去。
六千修士回归沧澜山,断了纪砚攻山之念。江月白行踪故泄,引他赴仙灵宴暴露野心。
他算准江月白已经无力反抗,到头来发现不过骗局一场。
埋线千里,勾出的却是自己。记录纪砚狼子野心的留影壁在沧澜门手里,拿住了他最大的罪行。
刀俎不是刀俎,鱼肉不是鱼肉。
到底是谁在帮江月白演出一场好戏。
纪砚认为是穆离渊。
穆离渊只觉得荒唐,却一句也没有反驳。
夜深了,殿外的雨雪还没停,风声呼啸仿佛哀嚎——江月白浅浅一道护体真气,竟能让冷雨化雪,下到如今。
江月白根本没有重伤。
一切都是假的。
扛不住九霄魂断一剑是假的、答应来魔界做俘虏是假的、自封灵脉也是假的......从来没有愧疚与屈服,有的只是尔虞我诈。
他从前是被江月白利用的一枚棋子。
如今仍然是。
他发过誓不会再相信江月白的话,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上当,遵从约定放了沧澜门的俘虏、顺着江月白的意思在殿前广场布置了留影壁......
近乎自虐般地看着江月白亲手毁去他残存的念想。
江月白率沧澜门修士离开的时候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他也没有拦,只弯腰从泥泞的污水里捡回了被丢弃的紫藤花手镯。
欺骗与背叛是他人生里常事。
他从小就活在江月白为他精心编织的谎言里,把江月白当恩人当神明,知晓真相的那一刻他的世界轰然倒塌,全然崩溃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复仇,而是哭着逼问江月白一个解释。
但江月白无所谓的回答让他更加崩溃:
“我解释一句,你就不报仇了么。”
难道仇人一句解释,就能把他的父母同族复活?就能把他的魔族血脉抹去?就能把过往十多年的所有欺骗一笔勾销了吗?
那时年少的他跪在烈火焚烧的紫藤树下撕心裂肺地大哭,却不知道该把痛苦宣泄给谁,只能任凭自己被痛苦撕裂。
密室里回荡着艰难呼吸的回音,穆离渊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痛的时候连呼吸都像刀割。
他想要报仇雪恨,到头来却被仇人折磨得遍体鳞伤。
也许师兄说得没错......
他只是,不够恨他。
* * *
天机渊秘境内包罗万象,广袤无穷。
地上尘世有多辽远,地下深渊便也有多浩阔。
天机渊秘境每次开启都无固定入口,此次裂缝位于人界伏墟山脉,已有不少听闻消息的门派到了山下。
但他们没有直接进入裂缝,而是原地等候二十六家和沧澜门。
天机秘境内秘宝成千上万,进入秘境之后机关重重,有无所得各凭本事。
小门派人手不足,只想跟在大门派后面,沿着开好的路走,轻轻松松拿点秘籍宝器。
第二日暮色微降,二十六家的人陆续来齐。
各家掌门都带了不少年轻修士和弟子——新秀们需要一个大显身手的地方,外门们需要一个历练实战的机会。
这样千载难逢的试炼,谁都不愿错过。
夕阳颜色渐淡,各家的队列都点起了火把。
掌门与长老们不便久立,都在自家弟子簇拥中坐下,有人打扇、有人端茶倒水。
二十六家自上次沧澜山武宴后有近一年未曾会面,此刻各家掌门都在互相寒暄,顺便向彼此打探沧澜门的消息:
“不知这次沧澜门的队伍会是谁领头?”
“想必是苏长清和康承安吧,上次天机历练就是他二位。”
“副掌门云舒棠坐镇十八峰,怕是来不了......北辰仙君还在闭关吗?”
“闭关?修炼还是养伤?”
“我听说是伤及......”
忽然,远处传来响动。
队列的火把晃动着散开,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渐渐清晰。
“来了。”有人小声提醒。
各家掌门放了手边茶,让弟子们撤了软座,纷纷起身。
夕阳将落,火把晦暗。
来人的身形轮廓在晚霞映照中渐渐清晰——
众人看清来人,皆是微怔,暗暗倒抽口冷气。
悔恨方才多言。
山风吹云天欲坠,漫天北风雨成冰。白衣飘荡如寒雪袭过,让人屏息。
江月白没有佩剑腰间,而是将风雪夜归直接提在手里。
北辰仙君亲自带队?!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江月白身上。
步伐流风飘雪,长剑寒气彻骨冷厉如冰。
——传闻中重伤闭关的北辰仙君,其实竟连一丝内伤都没有?
回神之后,二十六家掌门立刻随着白衣所至依次躬身行礼。
江月白缓缓走来,与一位位绝世高手擦身而过。
笑脸相仿,但江月白认得他们每一个。
也认得每一件法宝神兵。
霸气凶悍的长刀、银光缭绕的细鞭、秋水荡漾的琴弦......每一件武器都带着主人的影子。
或者说,主人带着它们的影子。
人兵合一,这才是修炼的极致。
笑面一张张后退......江月白的目光停留在琴圣郁行舟的琴上。
郁行舟眉眼温柔如水,怀臂中那张琴却刚直如刀,似乎没有多少主人的影子。
传闻琴圣好琴九千张,从不会将心念倾注给一张。
多情且多变,这也是让人畏惧之处。
郁行舟风度翩然地行礼,面带恰到好处的柔和笑容。
江月白微微颔首,继续前行。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在群山彼岸消失殆尽。
寒暄过后,各门派去往自己驻营扎寨的山洞过夜,等待天明。
......
云桦在山洞深处开了一方小结界,仔细设好隔音符和结界锁。
苏漾指间打了一簇灵火丢到半空,星星点点发散开,照亮了结界内。
江月白紧抿着唇向里走,直走到结界最深处,才手撑着石壁低头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握着风雪夜归的手指紧绷到青筋血管凸起,江月白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向下滑,半跪在了地上。
冷汗以近乎恐怖的速度冒出滑落,顺着脸侧垂下的长发滴落,江月白面容与双唇都毫无血色的惨白,长剑扎在地上才勉强撑住了上身。
云桦要去扶他,江月白垂着眼摇了摇了头,示意不用,艰难地说了个字:“药......”
秦嫣立刻上前递过去一包药粉。
江月白接过来,手剧烈颤抖着把药粉捂进嘴里,呛得痛苦咳嗽。
苏漾焦心不已:“这什么药?怎么能一下吃这么多?别是......”
秦嫣扭头瞪他一眼:“不该问的少问。”
吃了药后江月白的冷汗落了不少,他极慢地调整姿势转身,靠着石壁闭目打坐,但还是有细微的血色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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