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汴京城北修义坊。
百姓们吃饱饭足,聚在巷口磕牙:
“晨起敲门的那几个家丁是为着甚事啊?“
“说是缉拿府里的逃奴。”
“你信呢?压着嗓子那神秘样能是抓逃奴?要我说肯定是哪位高门贵女私奔喽!”
有人大胆猜测:“难道是昭平帝姬?”
官家只有一位女儿昭平帝姬正逢婚龄,
是以婚事也引得百姓猜测。
“都说她要嫁给永嘉侯世子。”
永嘉侯了不得!
大楚的江山可是有永嘉侯爷的一半,
侯府底蕴深厚,
世子更是龙章凤姿,年纪轻轻便是经学大师,
是一桩好婚事。
“说起来,上回我去永嘉侯府送兰花时见过那两位贵人。”
家里开着花圃的陈嫂子回忆着,
“搬花时见世子与帝姬站在梨花下,啧啧!郎才女貌。”
正说得热闹忽然有人问:“咦,那不是金枝吗?”
诸人都住了声,齐齐往巷口看去。
正是乌衣巷肉铺老板金枝。
她上身着青竹吐翠圆领对襟窄袖衣,下系洒金大红百褶旋裙,
一走动,裙褶子绣着的百蝶穿花图案隐约浮现展翅欲飞。
配合着袅娜纤腰,更显韵味。
银包金发簪斜斜别在乌发间,下垂一串流苏穗随着走动流苏摇曳,摇得人心里都一晃一曳。
王婆子先酸溜溜吆了一声:
“瞧瞧那肉铺西施,明明守着望门寡还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要勾引哪个?”
“王婶,您可不能仗着年纪大就给人家姑娘起诨号。”陈嫂子不满。
李铁匠也点点头:“我雨天里滑倒桶架压了一身,亏杀了金枝扶起我又喊人,是个厚道小娘子。”
就连王婆子的儿子王大壮都定定盯着金枝:“也不知谁有福气能娶金枝?”
无人帮腔,王婆子气倒。
她嘀咕道:“哪里是福气?!美色杀人刀。”
随后拽着自己儿子耳朵:“离那不贞的妖精远些!”
全然不顾金枝已经走到了巷子跟前。
金枝听得一清二楚,她拍拍手里的灰,慢条斯理:
“却不知王婆婆这是何意?官府都支持寡妇二嫁怎的到您这里就让人守贞了?”
她盯着王婆,一脸似笑非笑:
“要么我们去寻逡巡的衙差问个清楚?”
本朝风气开放,鼓励寡妇再嫁。
王婆说不过她,低声嘟哝:
“每日里拿个算盘抠抠搜搜跟街坊邻居收账,可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金枝笑了,她双手环臂:
“您每日做饭时来我店里,东摸摸西蹭蹭蹭就是不买,蹭上两手猪板油回家在汤里涮油花儿,是也不是?”
王婆子吃瘪,嘴里犹自嘀咕:
“哼,你前夫不就没等你过门就被你克死了?”
陈嫂子说了句公道话:
“王婆子,何家那小子自小就缠绵病榻吊着一口气,哪里能怨未过门的小娘子?”
“两家只是定了亲事又没过门,何况自从他去世后金枝一人挑两家,还照料着何家老婆子吃喝,就算是男子也做不到这般仁义。”
“就是!年纪轻轻女儿家镇日里过得紧巴巴的,穿得还是前年的衣服样式,时兴旋裙都舍不得裁一条给自己。”
街坊们你一言我一语帮着金枝说话,
直怼得王婆子将儿子拎着往自家铺子里走。
金枝踮起脚尖看着她的背影,笑吟吟叮嘱:
“您慢些走,回头记得给您赊欠的半斤精瘦肉付钱。”
王婆脚底下打了个趔趄,夹着尾巴快走几步赶紧回家。
金枝还是一脸笑,问候过巷口诸街坊。
给这个订棒骨,替那个赠尾巴,
有条不紊,
将街坊们的订单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李铁匠先问:“又去看你婆母了?”
“嗯。“金枝点点头。
“是个有孝心的。”陈嫂子感慨,“就是你也不要太苦了自己,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
金枝跟笑吟吟街坊们道别。
她走到巷子里自家肉铺前。
一边解下腰间挂着的铜钥匙开门,
一边跟隔壁胡饼店的伙计讨价还价:
“门口那堆稻草你们还要吗?”
胡饼店换了一批锅碗瓢盆,
下面垫着的稻草丢弃在两家门口,堆了一人高。
“不要。”
胡饼店伙计不在乎地摆摆手
“金娘子,你做事也太精细了些。”
金枝不以为然:“稻草拿来垫地接血水,正好省下雇佣倾脚头的银钱。”
倾脚头要花五十文,还要管一顿饭,左右都不划算。
她说笑着进了门,打量了自己的肉铺一眼:
铺子上四墙悬二十余枚铁钩,上面悬挂着一条条边猪,
分割肢解过的猪肉白里透红,渗透出一股奇异的森严肃穆。
金枝很满意,
她拿出一条洁净的干布擦猪,一边自言自语:“没血水才好卖个好价钱!”
外边一辆太平车晃悠悠路过,运车人见有个柚子有了磕碰,随手就扔到了车外。
柚子“咕噜噜”滚到了路对面。
金枝眼前一亮,她忙放下抹布出了店门。
看左右无人,故意东张西望做出溜达样子靠近了柚子。
等磨磨蹭蹭到了烂柚子边,才偷偷儿伸出右脚扒拉,将柚子一路轻踢进肉铺门边。
敏捷四下打量确认无人后才将柚子揣进怀里,松了口气。
金枝剥果肉都比别人巧些,柚子皮被等分剥成五瓣,整块柚子肉取出后柚子皮便如一盏莲花灯。
她拿出针线穿过柚子皮挂在猪肉边:“省熏香钱!”
剥下来的烂果肉正好拿回家喂鸭。
金枝正忙着装果肉,忽然竖起耳朵。
背后没有声音。
赤条条的白猪被肢解成条条块块,倒吊在铁索上沉默无声。
一排十来个粗铁勾勾着胳膊大小肉块,红白一片。
金枝皱皱眉,她从肉案上揣起尖刀握在手里,
蹑手蹑脚一一查看。
果然被她发现异样:
西南挂着的半片猪下露出一双鞋。
墨色织锦鞋面上深深浅浅绣着云中仙鹤,鞋头上还缀着墨玉块,光泽润朗。
“谁?!”金枝猛一推开挂着的半条猪,拿刀逼问。
半条生猪晃了个优雅的弧形,露出——
藏在后面的少年郎。
雪肌玉肤,剑眉星目,俄若玉山岩若青松,身着青色绸直裰,头戴青软纱唐巾,腰间系着白鹿回首双穗绦。
一袭玛瑙珠儿细细从发间编下,硬朗中平添了一丝风流。
他嘴唇干裂,眼皮子下面一段青,发髻凌乱,还夹杂着稻草点点,显然很是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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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绛听得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剧烈跳动。
眼前的女子手持尖刀一脸警惕。
夏日清风拂过她乌黑额发,衬得她云鬓松松,洁白似雪的皮肤似玉如珠,额头贴着蜻蜓花钿,似乎很快就要化作蜻蜓飞走。
日光从肉铺敞开的窗户流转进来,照着她发间忽明忽暗的铜簪片,流光溢彩星星点点投射到墙上,叫人疑心不似凡人。
下一刻朔绛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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