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脚下一空,如坠深渊。
周遭太黑太冷了,漫入眼瞳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墨,钻进身躯的是比三九寒冬更冷的风刀。
他快要冻死了,耳边隐约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一股暖意包裹着袭来。
他忍不住蜷缩身躯,喉咙里刚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就被水流呛进气管,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是在水里吗?
将夜一惊,四肢控制不住地胡乱划拉。
他不会凫水,他会淹死的,急切地想要找到依附物,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他都不会松手。
水花迸溅,他终于找到了依附物。
触手比温热的水流还暖和,也很柔软。
将夜双臂死死索抱着那依附物,攀着向上浮去,柔韧的肌理让他觉得很熟悉,却无暇思考太多。
“哗啦——”一声。
将夜终于跃出水面,迫不及待地大口喘`息着。
眼前浓郁的墨潭像是被灌入大量清泉,混沌的视线一点点明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白雾霭。
他正泡在一池温泉中。
更远的看不清,视线受阻。
将夜垂首看着自己泡在温泉中的身躯,陷入短暂的沉默,后知后觉地朝泉水下探去,这次沉默的时间比刚刚要长一些。
似乎有柔韧的水草缠绕在手臂上,像是羽毛尖若有似无地轻抚他,将夜摸索着拨开,才发现那银白色的丝绦物并不是水草,而是头发。
冰冷的身体被温泉浸软后,知觉也恢复了。
他抱着的依附物竟然是一个人!
银白色的长发游曳在水中,像是生了灵智般缠绕着将夜的胳膊与颈肩。
将夜震愕不已,猛地要推开那人,却因彼此一黑一白的长发相互缠扣成结,反倒让他因拉扯撞入那人的怀中。
将夜一抬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脸。
心脏蓦地漏跳一拍。
杳霭流玉,烟云朦胧。
雾气柔化了轮廓,那张脸美地如梦似幻般不真实。
拥有一头半湿银发的青年双目轻阖,纤长的浅色羽睫沾着水珠,被雾气熏红的眼尾带着几分易碎的美感,瓷白的皮肤略有些透明,几乎要融入白霭之中,双眉斜飞入鬓,眉间微蹙,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痛苦。
心跳倏忽间乱了节奏,将夜瞥开眼,不敢看这人。
他的手尴尬地抵在人家胸膛上。
触感丝滑,像是带着温度的上好绸缎。
将夜的脸蓦地红了,做贼心虚般将手往回收了收。
他没时间思考自己为何会在这儿,为何会同一个美人在野外泡着鸳鸯浴。
害怕美人随时醒来。
为免坦诚相对的尴尬,迫切地想要解开彼此纠缠在一起的头发。
等等……
头发?
他哪来的这么长的头发?
将夜一愣,僵直了身体,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早就死了啊!
这具身`躯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慌乱中脚底打滑,拉扯间被纠缠在一起的长发拽地头皮生疼。
将夜不会凫水,他控制不住自己在水中的腿,撞向对面的人。
被温泉水淹没的身`体紧挨在一起,脚踝缠绕着银发美人才稳住,堪堪避免下沉。
“……”将夜欲哭无泪,腿又不敢松。
由于彼此距离拉近,呼吸纠缠,近在咫尺,他才注意到银发美人颈间……犹如雪地上落下的点点红梅。
他瞬间悟了!
脸唰的一下更红了。
将夜认知中,为数不多的颜色废料疯狂灌入大脑。
首先,他没死成,或者说是借尸还魂,进入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躯中。
其次,这具身躯原本的主人,在他到来之前刚和眼前的美人发生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包括但不限于鸳鸯浴。
那就是说……还有别的?
将夜垮批着一张脸,像被调色盘劈头盖脸怼上,青青红红转换个遍。
要不是那种事,两个大男人好端端的抱在一块儿,还不穿衣服是几个意思?哥俩好也得围块浴巾吧?
对方要是个女的,他就是耍流氓!
男……男的也不行!
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将夜不是渣男,但让他给原主的风流债背锅,他还是觉得有些冤。
“冷静……冷静……要冷静!”
深吸一口气,给足了自己心理暗示,他觉得先保证彼此之间拥有足够的安全距离比较好。
将夜颤抖着手,勉强凝聚注意力,费劲地解着两人纠缠成结的长发,还时不时抬头觑一眼银发美人,生怕人醒了要自己负责。
这行为……
似乎有点渣?
长发缠得太紧,跟绑了个复杂的同心结似的,将夜急得要命。
越急越解不开。
将夜浑然不知,身边的银发青年此刻渐渐苏醒。
他缓缓掀开双眸,睫毛上沾着的雾珠滚落眼中,轻轻眨了眨,垂眸瞥见胸膛前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动个不停。
他一言不发地瞧着眼前人的动作。
将夜太紧张了,一直深呼吸都不能缓解双手的颤抖。
忽然一只白皙颀长,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指尖挑落了一缕他刚刚怎么都解不开的结。
将夜瞳孔一亮,感激地喊了声:“谢谢嗷!”
青年轻笑,声音很小,但温泉周围没有别人,四周静谧,那声音落在将夜耳中格外清晰。
他手一顿,呼吸一窒。
明明是略带慵懒,磁性好听的音色,在将夜耳中却犹如恶魔低吟。
迟钝的大脑终于缓过来,警觉着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足踝……缠着什么,就没松下来过!
惊慌失措中,猛地松开腿。
将夜吓地脚下一趔趄,险些站不稳滑入池中,呛了几口水又被一只胳膊揽着腰捞了起来。
没有衣冠为屏,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呼吸挨着呼吸,循环中少了大自然的参与。
将夜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了猪肝色,烫得头脑发昏。
只能屏气,不敢呼吸。
脚下一蹬,双手推开对方,就往水里潜。
他不会凫水,但觉得淹死比社死要好。
毕竟他死前忍着巨大的痛苦,强撑着一口气删除了所有浏览记录、聊天记录、游戏账号以及某宝购买记录等!生怕数字遗产被公之于众,在他葬礼上投放大屏幕,埋了之后墓碑上还篆刻个生前事二维码,供游客……呸,亲友扫码吊唁。
以便他死后再社死一次。
将夜咬牙忍痛,一把薅掉自己缠绕难解的那缕头发。
胳膊在水中挥出残影,温泉被划拉出海啸,手脚并用地费了好大劲,终于凫到另一侧的岸边。
一条光`溜`溜的腿刚抬上岸,动作僵在原地。
他……他没衣服啊!
浑身上下连块遮羞布都没有!
“呦,醒了?”
一双云靴踏到面前,将夜僵硬地收回自己即将跨岸的腿,往水里缩了缩挡住自己的隐私部位。
雾霭缭绕中,看不清来人的脸,那人丢了一套衣裳在将夜面前。
虽然是一套白色的古装,但他不挑。
将夜忙不迭抱着衣服挡住自己的身躯,腼腆又感激道:“谢谢嗷!”
那人笑笑,“谢我什么?你该谢云谏。”
“云谏?”
“怎么?莫不是傻了?连自己师尊都不认得了?”
唇边细细碾磨着这个名字,诡异的熟悉感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蹦跶出来,将夜猛地瞪大双眼,脑袋像是被雷劈过,宕机了一瞬,又重新启动。
他僵硬着胳膊指了指身后那美人,眼前的男子点了点头。
救命!
管不得自己衣服还未穿戴整齐,裹地乱七八糟就赤脚往外跑。
步凌尘眯眼看人跑得没了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往雾霭深处走去。
“你这徒弟今天是吃坏了肚子还是磕坏了脑袋?很不对劲。”
水雾中的银发青年缓缓步出温泉,拎起步凌尘递过来的雪白衣裳,姿态优雅地披上。
“沙棠果。”
步凌尘默了一瞬。
“……那确实是吃坏了脑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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