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白棋,被捏碎在了一只修长的手中。
细碎的粉末缓缓自他的指缝之中落了下去,落在了面前的棋盘之上。
夜风本就将棋盘一侧的烛灯吹得摇曳了一瞬,现在便顺势将这些粉末吹起,只在上面留下了一点残存的痕迹。
被烛灯照亮的半边青铜面具,却很难让人看出,在那下头藏匿着的,是什么样的表情。
直到一个清淡柔和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方才打破了这一室的平静。
“我以为你不会这样早出手。
头戴青铜面具的白发男子并未回头,只是任由那说话的女子走到他的身侧,方才徐徐开口:“我不出手的话,光凭着元十三限和狄飞惊,未必能够杀了方歌吟。何况,你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方歌吟是什么样的高手,江湖上有目共睹。
他或许因为对义子的判断失误,在众人面前折损了大侠的形象,但谁也不会怀疑他的武功高低有作伪的成分。
剑法上,有天羽剑派的宋自雪传他二十四奇剑,还有萧秋水的四大剑技绝招傍身,内功上,除却他自己习练得成的之外,还有破解百日十龙丸所得的馈赠,以及血河派卫悲回遗骨的传承。血河三宝在手,出招更是诡异难测。
除了已经破碎虚空而去的关七,恐怕没人敢说,自己能够胜得过他。
“你说的不错,若没有你的牵制,就算元十三限以血肉化箭,伤心小箭也未必能真正击伤方歌吟。答话的女子并未因为那句“失败而气恼,只是顺着男子的话说了下去。
她或许算不得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那张脸笼罩在月华当中,依然带着一种神秘而恬淡的美感。就是此地似乎没有人在认真欣赏。
“方歌吟应当也没想到,被雷损视为左膀右臂的狄飞惊,明明在众多的传闻中都是脖颈断折,练不了武功,却师承未老先生,练成了一手大弃子擒拿手,甚至能以眼发功。
“所以传闻从不可信,我只要一个结果。白发男子端详着面前的棋局答道。
女子笑了笑,“执掌青龙会的公子羽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结果而已。
跟随在他身边多年,唐蓝怎么会不知道,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看似清逸出尘,实则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满心的欲.望与算计。
若非如此,他明明师从昔日的天下第一名侠沈浪,还跟着他在海外孤岛上长大,进入中原武林后本可以有一个众人瞩目下新秀成长的开场,却为何要以多年的时间先策划出了这一盘棋局,藏匿在幕后那么多年。
她本就站得距离公子羽很近,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触碰他的面具。看看这个
未老而头先白的野心家,此刻在面具之下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但她的手刚刚抬起,就已被一道冷然的目光定在了当场。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来管我。方歌吟身死,他统领的各派失去主心骨,对青龙会来说,是蚕食的最好时机。我不希望你再犯上一次的错误。”
唐蓝的目光扫过了公子羽面前的棋盘。
若是她能见到先前迷天盟中师青若和苏梦枕的对话,就会发现,公子羽的棋盘所布,和师青若的那一副几乎没有区别。
唯二的两个区别在——
方歌吟身死,便在眼前的这棋局上粉碎出局。
代表傅宗书的那枚黑子之上隐有裂痕,仿佛在公子羽这里,他也并不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人物,也担不起这棋局的中心。
她笑了笑,答了声“知道”,便已转身离去。
她当年离经叛道,不满于蜀中唐门对她的安排,宁可抛弃唐门大小姐的身份,也要跟随公子羽离去,如今大业将成,又怎么会在意他的语气。
当这一缕香风离开此地的时候,身处这高楼之上的便已只剩下了公子羽一人。
他犹豫了许久,方才伸手,自靠近那黑棋的一圈棋子中,拿起了那一枚被他注视良久的白子。
身侧的烛火将他摩挲白子的手指映照得有些透明,仿佛在这暖黄的光晕之中,他先前还是一片冷然的目光,也恢复了几分温度。
甚至让人有种错觉,他此刻正在透过眼前的棋子,看着另外的地方,另外的人,还是自己的恋人。
可下一刻,那只先前贯穿方歌吟身体的夺命之手,忽然猛地发力,将那枚白子捏碎在了手中。
只在白灰落下的时候,有三个又像是呢喃又像是咬牙切齿发出的字,响起在了这明月高楼之上。
“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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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青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方歌吟和桑小娥遗体,终于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她当日和苏梦枕辨析汴京城中的局势,发觉方歌吟危险的时候,便已将迷天盟的帮众派遣出去,金风细雨楼的眼线也随之行动。
可当这些人反复比对探听,从方歌吟留下的混淆视听线索中找出他与夫人的行动轨迹,再追赶上去的时候,找到的已是他们二人的尸体。
名满天下的方歌吟方巨侠,生前何其风光,死时竟也如此狼狈,甚至并未被杀害他二人的凶手善待,只将尸体遗弃在了那伪造出的驿站之中。
金风细雨楼和迷天盟的人沿途以寒冰填塞了灵车,紧急送来汴京,但依然无法阻止一件事。
在这已经入夏的天气里,气温本就不低。
于是当方歌吟桑小娥夫妇的尸
体被人找到的时候已有腐烂的迹象只能隐约辨认出生前交战所留下的痕迹。
师青若接过了无情递来的薄荷叶方觉鼻息之间舒坦了几分。
“桑夫人身上的致命伤只有一处是一处箭伤江湖上能造成这种箭伤的武功应该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不错。”无情点了点头。
后方抱剑而立的冷血在脸上闪过了一瞬的尴尬。
他很难不在此刻想到先前师青若说过的话。
她说神侯府只知墨守成规明明有不小的本事却不知道为了清除恶徒、免于义士牺牲而稍有变通……今日方歌吟夫妇的身死好像又是对他的当头一棒。
江湖上能造成这种箭伤的武功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能当着方歌吟的面击伤桑小娥的就更是只剩下了两种一种是方歌吟自己的游刃箭而这显然没有可能那么就剩下了最后一种——
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
而元十三限正是诸葛神侯的师弟。
若是世叔能不顾自在门的同门情谊对这位师弟早一些痛下杀手会不会他根本没有机会栽培出六合青龙和文雪岸这样的恶徒没法成为奸相傅宗书的其中一个靠山也不会有……不会有今日的惨剧。
冷血答不上来。
在方歌吟的身上这种箭伤的痕迹还要更为明显
伤心人伤心箭。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里还藏匿着他在多年之间的抑郁不得志和他始终无法与诸葛神侯在明面上抗衡的愤慨便显得尤其好认。
而致命的一击……
“等等。”无情刚要开口忽听师青若打断了他的话。
她俯身下来以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从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抓住了一点几不可见的细丝慢慢地牵拉了出来。
在装盛着净水的盆中洗涤过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根稍长的白发。
这白发和寻常人年迈体衰之后的乌发转白好像完全不同还带着一点泛银的偏色不见一点黑色的残存。
“这应当……不是元十三限的头发?”无情皱起了眉头。
这十多年间世叔和元限有过数次交手也与他们这些弟子提起过。元限手握的山字经是一门极其特别的佛宗吐纳工夫能让元限的伤心小箭虽未得逢时势练成、每日仍旧劳心伤肝却还是极大程度地延缓了他的衰老。
也正是这门武功促成了他以血肉化箭的诡异出招。
他的头发更趋近于半黑半白不是这个样子。
无情忽然神情一震“所以这是另外的一位动手之人留下的线索?”
方歌吟就算被人
偷袭也不会被这样轻易地贯穿胸膛。可惜这血肉模糊的伤口在腐败之后更加难以辨认伤人的招式这根头发或许真能给人指明方向。
师青若却后退一步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这不是线索和证据而是挑衅。”
或许更准确的说那是一封战书还是对着她发出的。
那根头发别人或许认不出来师青若却一定认得出。
当一个人想要的太多又必须通过一次次算计来得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头发怎能不因为心神劳损而变白。
他甚至该当感谢自己的武功根基够高若不然他就不仅仅是“愁白了头发”还要提前变成个小老头了。
那是青龙会龙首公子羽的头发!
这东西也本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
他心思缜密在幕后坐镇多年已有了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根本不会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而改变自己的计划。
他既能让方歌吟的身上找不到极有特色的伤势让人将目标锁定到他的身上也自然不会将这样一根具有标志性的头发混入方歌吟的伤口之中。
除非……他希望有一个见到方歌吟尸体的人能够看到这根头发将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
他在等着有人“发现”他。
若是公子羽的猜测并没有错的话在先前唐蓝为相府打造了仿制版的魔针被发现后有个人已经联想到了他这头那么方歌吟尸体上的这根头发将会是对那个人来说的第二份“铁证”。
“……他真是个疯子!”师青若忍不住骂出了声。
无情循声转头:“师夫人怎么了?”
师青若答道:“无事看到这等惨剧发生却没能阻止我心里有点不痛快出去透透气。”
她话刚说完便已转头走出了这间屋子。
屋外的热风已带上了令人烦躁的温度但屋上用于降温的流水自檐口滚落下来又带来了些许凉意。
这一串水幕珠帘垂挂在面前映衬着庭前绿意倒是让她先前有些焦躁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公子羽的这封“战书”无疑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先前虽因唐蓝的缘故
但若是……若是公子羽和苏梦枕与叶孤城都不相同并不仅仅是保留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和好感而是根本就记得另一个“平行时空”的事情还已亲自动手策划了这样的突袭目标正指向她而来先前的准备就显得太过单薄了。
苏梦枕身为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为了家国大义本就已经和她站在了合作的同一
阵营可以无需担心。叶孤城虽有剑道执念也隐约有走错路的迹象但以先前的两次相见来看他仍能算是一个正人君子。
公子羽却不同。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便难免会用出非常手段。
其他人干不出对她直接动手的事情公子羽深知她大有可为却未必做不出擒贼先擒王的事情。
那么关七传授给她的内功外加上系统解锁的面板助力就还依然很不够看。
偏偏汴京城里的两方对峙格局因为方歌吟之死已然打破了僵局不会再额外留给她多少时间。
若要尽快得到足以对抗公子羽的力量要么就是像早年间的方歌吟一样得到那种速成武功的奇遇要么就是……
师青若刚想到这里眼前忽然多出了个东西。
她抬眼一看就瞧见了个笨拙扑棱的铁皮小鸟。
它不知道是凭借了什么机关术的助力竟然能够停留在空中。虽然飞行的状态极其滑稽活像是在下一刻就要从半空摔跌下去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铁皮小鸟从头到尾都熔铸得格外精细就连翎羽都雕镂得很是用心必定出自一双巧手。
但更有意思的是这铁皮小鸟本是个冷冰冰的疙瘩却在头上顶着一只格外可爱的草编花环看起来平白多出了几分生机让人不由想要发笑。
眼见这小鸟肚子里的轴承旋转之声忽然停下直接朝着地上摔去师青若连忙伸手将它接在了手中。
“师夫人总算是笑了。”
师青若转头就见陆小凤斜靠在这回廊的另一头摸着自己打理得格外认真的胡子开口。
既已出了声他便也不必站得那么远干脆将腿一支
“这是我有个朋友的大作。”
“妙手朱停。”师青若接道。
“正是。”陆小凤点了点头“朱老板这个人我陆小凤有时候都跟不上他的想法就比如说他总觉得人迟早能坐在这样的铁皮小鸟上飞到天上去若是我坐在上面也绝不会突然落下来跟着这铁鸟一起摔成死鸟。”
师青若道:“可他能将这东西交给你保管是不是代表你还是相信他的发明创造?何况谁知道百年千年之后会如何呢说不定他的构想还真能够实现。”
“是啊谁知道呢?”陆小凤神采飞扬地答道“反正朱老板又没有狂妄自大到刚有了点苗头就瞒着他的夫人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上头去尝试来个载人飞行那我身为他的朋友只需要尊重他的创造听听他的想法就行了。再说这世上有这么多的困难事和麻烦
事,也总有越过去的时候,何必总是去想什么办不成,来让自己平添烦恼。
师青若垂眸,又轻笑了一声:“你想同我说的,其实也就是那最后一句而已吧。
“不不不,陆小凤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只是很少看到运筹帷幄的师夫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遇到了什么极为棘手的事情。若是你不愿说出遇到的是什么麻烦,那就给你看一点稀奇的玩意好了。
师青若忽然朝着他伸出了手。
陆小凤一愣。
“那铁皮小鸟是朱老板的心爱发明,暂时放在你陆小凤的手里保管,花环总是能给我玩的吧?若我没猜错的话,那花还是从我迷天盟的园子里摘的。既是借花献佛,我总不能连个花都拿不到。
见师青若脸上的郁气,已像是这屋檐上的暑热,在无形中蒸腾去了大半,陆小凤脸上的笑容也轻快了几分,将那缀着白黄色小花的花环递到了她的手中。
“多谢你了。师青若摆了摆手,又朝着先前离开的屋子重新折返了回去。
陆小凤望着她的背影,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又将那先前启动的机关鸟重新塞回到了随身的锦囊之中。他心中暗忖,这边的事情若是帮不上忙,或许还能找汴京城里的朋友问问。
但他这刚一转头,就对上了司空摘星微妙的眼神。
不,或许用微妙来形容还不太合适……
那更应该说是,略带杀气的眼神。
陆小凤猛地咳嗽了一声,快步走到了司空摘星的面前,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你先听我跟你解释。
司空摘星恨不得当场翻个白眼给陆小凤看看。
他若是在被“抓包的时候表现得坦荡一些也就罢了,偏偏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跟不打自招真没什么区别了!难怪他先前就觉得陆小凤不对劲!
饶是司空摘星的脸上仍戴着一张大众脸的人.皮.面具,陆小凤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危险的表情。
虽然陆小凤仔细一算,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内疚的。
关七破碎虚空之后,师夫人便不是“已婚的身份,司空摘星的暗恋固然人尽皆知,但也没见真有玉成好事的迹象,那反正他陆小凤脸皮厚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最多就是……
先前还想劝朋友别跳火坑,现在却自己栽了而已。
“我……
“巨侠!
司空摘星刚准备在陆小凤开口的一瞬间,直接给这混蛋来上一个过肩摔,忽听远处传来了一声哭喊,打断了他的举动。
他和陆小凤先后转头去看,见庭院的那一头,正有一个衣着朴素、背着个褡裢的年轻人疾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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