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景寿十七年六月,逢十五,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卯时正刻,吉星高照。
洛水南岸,江家别业内。
好命婆捻着着桃木梳念念有词,绞面娘子娴熟地挑动指间纤韧的红线,如蝶般轻盈而迅速地来回翻舞。
在最后一句喜庆的祝语落地,二人一同避往西窗下。
铜镜里只剩下一张巴掌大小的美人面,低敛着眉眼,浓密舒卷的眼睫自然轻垂,围绕着她娇娆上挑的眼型,打下一片柔和秾丽的阴影。
“女郎,请往宗祠敬香。”一旁着暗红交领齐腰襦裙的老妇面无表情地站出来躬身提点。
“……是。”
镜中人闻言,眼睑一掀,一剪含情欲泣的水瞳映入众人的视线,不过被她隔镜一望,便叫她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呼吸一滞。
江绮英十四岁起,便是洛阳公认的第一美人。
她生就肤白如雪,骨相清冽,眉目鼻唇却又艳若桃李,山根侧的一粒红痣,好似开在雪夜里的春花,纯洁之中隐隐透着一种世俗难有的懵懂妖冶。
周身气质楚楚可怜,举手投足间暗香浮动,打人身边走过,别说男人们了,就连女人和那不知事的孩童都要为她倾倒。
屋子里的仆妇们目送着她这样步态轻盈地走出去,背地里却冷不丁一对眼,眸中净是不可言喻的复杂神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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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江绮英已从闺阁踩着碎步过到江氏宗祠。
说来她本非江家亲生的女儿,原是没有资格踏足此地的。
时逢夏室没落,丞相杨钊仗着有平定并州、千里救驾之功趁机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江家虽为建康世家,但江氏一族自发迹以来,却基本都是靠着后宫女人的裙带在朝行走,先有夏祖的原配嫡妻,又有文帝昭帝的继后,后来最不济也能做到夫人贵嫔。
时至当朝天子改元继位,其结发嫡妻亦出自江家,得封元后。
不料景泰二年,并州张家叛乱,江氏女不仅要陪着软弱无能的夏帝在战火中颠沛流离,后来还要忍受被军功卓著的权臣骑在头上,肆意僭越羞辱,衣食吃住竟连杨钊的宠妾都不如。
她在家书中向母族哭诉,东窗事发后,还反被杨钊及其拥趸蔑其居心不良,有意挑动前朝君臣不和,胁迫夏帝废后,幽禁长秋宫,死生不得出。
江氏满门也因此遇冷,除了家主身上还担一个世袭的西平侯爵位,从此便再无任何子弟有机会入仕。
而次年逢皇后忌辰,杨相征战在外,江氏主母曹氏得以偷偷前往城外慈恩寺捐灯,却在半道上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倒在车前,拦住了去路。
小姑娘瘦得皮包骨,奄奄一息,眼看就要饿死了,曹氏信佛心慈,于心不忍,便将她带了回去,取了江绮英这个名字,认了义女。
此后,江绮英便被教养于江氏内宅,学琴棋,知书礼,与其他贵女无异。
十岁上她的眉目长开,性情谦顺柔婉,又从远道而来的胡僧那里得了真传,一把曲项琵琶在怀,余音佳妙,绕梁三日。
求娶的人几乎把江氏的门槛踏破,便是身在大内的夏天子也在听说后,对江家这个艳名远播的女儿起了好奇,几次派人往来于江家在铜驼街的正宅,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的婚配。
江氏主母已经折损了一个女儿,此番更是说什么都不肯再把这个当成眼珠子养大的义女送进宫里,纵然夏祖曾有制:“凡女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使配之。”,也仍以小女要为族中亲长服丧为由,将她挽留于膝下,直到去岁她已年满十八,亦依旧云英未嫁。
但,其实不然。
“你这样没门没户出来的贱骨头,靠着我们江家的名头嫁到进杨氏,已是百世修来的福气,且知些好歹,别总丧着个脸。”
江绮英刚刚走进江氏宗祠,江氏的主母曹夫人便到了。
从江绮英身边经过时,见她面上淡淡,眉眼间仍透着她最讨厌的凄楚软弱,心头不觉涌上一股无名火,忍不住垮下脸训斥。
“若非如今江氏只有你还当用些,你又不知撞了哪门子大运,攀上了杨家,你以为我和家主会愿意把江氏的前程寄托在你这没骨头的狐媚子身上?”
其实曹氏娘家的门第并不高,家教也可谓之一般,以至她的言行总透着一股子一瓶不满半瓶晃的尖酸。
这十年来,她也从未如外界传言那般疼爱江绮英这个养女,甚至相反,她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待你嫁到杨家,不论将来是做了主子夫人,还是真有那山鸡成凤凰,振翅椒房的气运,也万万莫要忘了是谁养你这么大,又是谁一力把你捧到这个位置。否则的话,我也有本事让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她的口吻很不客气,说着说着,一低眸却见她跪在那里瑟缩、怯懦的小家模样,一时无名火起,又忍不住用指甲往她身上狠掐了几下。
江绮英皮肉嫩,眼下又在夏日,衣衫轻薄,立时便起了血痕。
“嗯……!”
她疼得泪珠在眼眶打转,却根本没胆子哼出声,甚至还在努力克制着身上不自觉地轻颤,诚惶诚恐地应答:“……是,奴谨记母…夫人教诲。”
曹氏恨铁不成钢地大翻了个白眼,终是不耐地取来三支香塞到她手里,好让这贱婢赶紧敬完香滚出去。
香灰因为她粗鲁的动作抖动,正好落在江绮英的虎口,烫得她下意识就想撒手丢开。
然而似乎是对曹氏的恐惧已经大过疼痛,她竟生忍了下来,含着泪、咬着唇,对着建康江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转眼出门的吉时即至,杨家来接亲的车马花轿业已来到了洛水边。
江绮英被女使们七手八脚地塞进一套里外足有五层的织金嫁衣里,缀着金穗面帘的花冠沉甸甸地压下来,再加上腕上的金镯、腰间的禁步环佩,足把身量本就纤弱的她压得走两步就是气喘吁吁,根本直不起腰。
所幸离开宅门这一路是曹氏的长子将她背出去的,一直到坐上花轿,新娘子的脚都没沾过地。
“起轿——”
喜娘这一嗓子喜气洋洋地喊开,江绮英脚下忽而一轻,人跟着轿子一起悬空,锣鼓声随即响彻美人耳际。
江绮英这才有机会喘口气,给自己松松弦。
回望她在江家的这十年,其实打最初,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江家收养的孩子。
彼时江皇后因长期幽闭长秋宫衣食不周,病故于宫墙之内,江氏一族彻底失去了最后的门面和倚仗。
江家那些长年躲在女人的裙带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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