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几个文人墨客正在画舫上饮酒取乐、吟诗作画,这当中尤以一人最为打眼。
只见他青玉冠绛紫袍,面如冷玉身姿若松,正捏着广袖挥毫作画,神情专注得仿若已置身于他笔下的《春山烟雨图》。
周遭簇拥了几个儒生打扮的男子,端着高脚酒杯,一面饮酒,一面品评他的画作,虽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从他们的目光来看,却无一不是赞赏与钦佩。
忽地,一青衫男子冲作画的男子道:“文仲,那不是你家表妹?她这是在干嘛?”
紫袍男子闻若未闻,依旧神色专注地往画卷的右下提诗。
青衫男子讨了个没趣,便与紫袍男子的贴身小厮道:“你家公子可真不懂怜香惜玉,也难怪如今还是个孤家寡人。”
那小厮恭敬地打了个拱道:“在金陵,我家世子爷的表妹,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哪里顾得过来。”
楚家是勋贵世家,在金陵城有着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拐弯抹角的亲戚一大堆,能唤楚洵一声表哥的不知凡几。
不只是楚洵,连长生也是不以为意,可当他眼尾余光不经意地一瞥,瞧着阮家表小姐正目光茫然,神色凄婉地,一步一步走向河面,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登时就吓得跳了起来,“世子爷。”
长生拉楚洵的衣袖,致使楚洵执笔的手一抖,一滴黑墨滴在了它本不该出现的位置,污浊了原本游龙走凤的笔迹,楚洵蹙眉转眸,看向长生的眸光冷若冰刃,直叫长生打了一个寒颤。
可长生哪里顾得上这些,如今可是人命关天,急声道:“世子爷,阮小姐要跳河。”
一面抬起胳膊指向斜对角的河堤。
秦淮河没有阑杆,此刻阮蓁距离河面只有几步之遥。
长生吓得双目圆瞪,表小姐客居在楚家,若是闹出人命来,楚家也少不得名声受影响。
楚洵顺着望过去,本就冷肃的面色顿时阴沉如水,他厉声吩咐道:“船家,靠岸。”
这船上的人,本就以楚洵为马首是瞻,且付赁资的也是楚洵,船家哪有不从的道理。
只那船家打眼一瞧,女子要跳河,男子虽急却并不伤心,更多的是愤怒,只当又是一桩被始乱终弃后以死相逼的故事。
再看这位公子,光面相已是人中龙凤,且作得一手臻至化境的画作,就连右下角提的诗文,虽他字也认不得一个,但单看那松筋鹤骨的笔墨,便知定是个闻名于世的大才子。
自古以来,才子佳人多情话,却看这位公子才比子建、貌若潘安,想必更是其中的翘楚,不知惹得多少姑娘春心荡漾,然僧多粥少,岸上这位姑娘想必便是那败下阵来的。
是以,船家并不着急吩咐下去,还自以为是地出谋划策,“公子别急,这位姑娘只怕不是真想寻死,只不过是想要逼迫公子罢了,这样的女子,老夫见得多了,公子若是妥协了第一回,必然再有第二回。”
楚洵面冷如霜,不带任何情绪地道:“按我说的做便是。”
船家便也只得吩咐下去,以最快的船速往岸边靠近。
船家的话,吸引了众多文士的目光,顿时打量起阮蓁来。
虽只着一只素钗,一身布裙,却难掩清绝的容颜,是个清丽无双的佳人,男人天生就对美人儿狠不下心来,更何况是这般弱柳扶风的弱美人儿?
有那多喝了几杯的,当即就怜惜起来,“文仲,如此佳人,何故要委屈了人家?”
另有人回话,“怎就是委屈了她,依我看,定然是此女贪恋富贵,不甘心做一个外室,这才在文仲面前寻死觅活,此等女子狡诈如狐,文仲不理会她是对的。”
众所周知楚洵不曾娶妻纳妾,若是有妇人,那定然只能是外室。
先前那人又道:“如此佳人,便是心思多一些又何妨,若是换做我,可舍不得这样的美人儿伤心。”
后头那人还待再分说,楚洵眸光淡淡一扫,两人纷纷闭嘴。
这两人也是仕林中人,虽说如今混得不如何,但难保将来是个什么光景,兰衍便笑着打圆场,“祝兄,陈兄,你们都误会了,这不是文仲的外室,这是文仲的表妹。”
表妹啊,表妹好啊,中表联姻,亲上加亲。
一时间,众人看楚洵的眼光更加意味深长,却碍于楚洵的威势,并不敢再言明,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打眉眼官司,全皆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洵,一副好看戏的模样。
兰衍见似乎越描越黑,又要开口解释,楚洵冷冷一个眼刀甩过来,他也只得悻悻闭嘴。
不过,正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那位姑娘要跳了。”
兰衍望过去,便看见阮蓁已站在了河堤的最边缘,河风将她发丝吹至眉眼间,却也挡不住她清凌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湍急的河流,面上隐有惧意,可脚步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似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兰衍顿时凝神屏息,大气不敢出一声。
不只是兰衍,长生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只她环顾一圈,却没见着个侍女,整个船上全都是爷们,阮小姐这寻死得还真不是时候。
此刻船上,不论是文士还是小厮,兀自都有些心猿意马,这若是与佳人有了肌肤之亲,少不得就成了一桩好事,然他们纵有色心也没那个色胆,再如何这也是楚少卿的表妹,哪里是他们可以沾染的。
大家都齐齐又将目光投向了楚洵,等着他去英雄救美。
遂就发现不知何时,楚洵已行至窗边,双手按在窗沿上,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发白,一张脸冷得如山巅冻雪,周生散发出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场,叫人望而生畏。
莲清买了胭脂回来,不见阮蓁,问询过车夫,便放下胭脂寻过来,哪想到竟然瞧见自家小姐要跳河,吓得她腿都软了,忙不择路地跑过来,好歹算是将人给拦住了。
从背后抱着阮蓁,莲清不住地喘着粗气,“小姐,你为何要跳河?”
阮蓁转过身来,平静地问,“谁说我要跳河?”
面色倒是如常,可方才莲清瞧得分明,自家小姐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落水,“那小姐你告诉我,方才你这是在做什么?”
能是做什么呢?
这说来话就长了。
三天前,江州来信,他爹在信中言明,给她物色了一户人家,只等她过年回去江州时看一眼,便可将婚事定下。
那户人家,说起来还比阮家门第高,是她爹上峰的嫡三子,生得倒也是一表人才,才学而言也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品行也十分的靠得住。
但他是个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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