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沉没,天地洒下的余晖被收进天幕之中,黑雾罩住天地,禅院的门口点起灯笼。
小雾护着一盏油灯进来。
“娘子,方才怎不去佛堂用膳?”
油灯点亮屋内的烛灯,藏在黑暗中的女子抬起清丽似芙蕖的脸,下巴尖尖,眼眶似天生般泛着润红,雾紫素裙在灯光照耀下氤氲出柔光。
谢观怜没说话。
小雾上前,蹲在她的面前:“娘子是又做噩梦了吗?”
自从嫁来丹阳,她便没有一日好梦过。
谢观怜摇头,温柔安慰她:“无碍,只是下午靠在窗边小憩,无意间梦见了些往事罢了。”
小雾见她不愿提及往事,没再多问,认真道:“娘子,往事已过去,不要再多想了。”
“嗯。”她颔首,脸上浮起浅笑:“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休息罢,不用担心我。”
她脸色并无异常,小雾站起身,朝中屋外走去。
室内烛火在灯罩中跳跃,室内的清冷稍淡。
谢观怜躺在榻上,没再去想别的,闭上眼就寝。
黑夜如同能吞噬人的恶兽,微弱的烛火照不出暖意,外面寒风呼啸卷起。
躺在榻上原本安静的女子像是被外面凄厉的呼啸梦魇住了,眉心蹙起,透白的脸毫无血色。
迦南寺中夜里阒寂,灯火都甚少有。
明镜堂中,年迈的法师跪坐在蒲垫上,偌大的室内,周围佛像低下悲悯的眉眼,从高往下凝望下方念经之人。
因为安静,故而一点脚步声响起,在黑夜都很明显,与敲击的木鱼声渐行渐进。
阶下花枝冷艳,堂前佛光微茫。
青年撩开灰白僧袍跪坐在空余法师身边,轻敛眉眼,浓长乌睫在颧骨上拉出暗影,殷红薄唇微动:“师傅。”
咚——
木鱼声停下。
空余法师掀开眼皮,清明的眼珠呈年老褪色的灰,侧首看向身边的青年道:“他们可有来找你?”
沈听肆道:“来了。”
白日讲完法会,那些人便候在他的院中,方才离去不久。
空余法师眉眼柔慈:“也应该来的,毕竟要不了多久,等你爹辞世,他们再想来找你恐怕难了,如今君主时日也无多,底下几位皇子看似各个都乖顺听话,谁知再过几年又会发生何事。”
如今天下局势复杂,各方权贵都在观望君王会立哪位皇子为太子,而其中沈氏乃中氏族中的流砥柱,沈家主在亡妻产子死后,听君主赐婚娶了妻妹,至今还无所出,倒是通房、小妾生出了庶子庶女。
所以这些人才会在现在就急匆匆地寻来。
沈听肆低垂的脸庞被灯火照出几缕神性,腔调徐徐如雪,温润不足清冷有余,使人听不出语气:“倒是没料到先来之人是陈王。”
“陈王?”空余法师蹙眉,“看来这几年流言他痴傻愚钝皆是假的。”
说罢,转音问道:“那你是如何作想的?”
巨大的神像悲悯眼神下,沈听肆洇湿的眼尾荡出柔意,瞳色被覆盖了一层慈悲的薄雾:“我想先看接下来还有谁会来,万一……有更有趣的呢?”
空余法师不置一词,一个扮猪吃老虎的陈王自然算不得有趣,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既要夺得那天下霸主之位,单靠装疯卖傻活、浑浑噩噩过这些年是无用的。
这天下将会如何变换,与他这早已遁入空门之人无甚关系。
但空余法师忽而想到一桩,尚未有结果的往事,思忖道:“如今各路诸侯为各自的利益皆已有了反心,而当年岩王妃产下的孩子自从被偷之后,这么多年了仍旧没有找到人,任命为昌南总指挥使的曾利当年叛变岩王投效君主,前不久又去了一趟雁门,你看也派些人去找一找。”
岩王乃他至交好友,临终之前派人将遗愿托付给他,现在恰逢他在找丢失在外的龙王令,顺便也得替岩王找一找遗孤。
沈听肆温慈地敛目,心中快速掠过岩王平生之事。
岩王自从夺位失败后,这些年被囚困在丹阳,一直在暗地寻找被人偷走的亲生孩子,可人海茫茫却连是男是女都不知。
直到前不久,岩王被君主赐毒酒鸩杀,用以镇压其余蠢蠢欲动的藩王、有反心之臣,如此一代枭雄的一生才彻底落幕。
虽然岩王败了,但当年效忠于他的人仍旧不少,若是寻到岩王遗孤不失为一件趁手的‘号召令’,于他利大于弊。
他对空余法师颔首,“悟因明白。”
空余法师乜了一眼他,猜到他已在心中对比利弊,遂没再说什么,继续敲击木鱼。
巨大神佛下两人的身影被拉成伥暗的线。
.
冬日,清晨的寺庙总是被浓雾笼罩,瓦片在微光中落下几滴雾气凝结的水滴。
在寺中传来第一声晨钟暮鼓,远处开始渐渐响起僧人的诉经声,谢观怜便已经起了。
今日天冷,她没将长发挽起,而是戴上毛绒帽,低压在白净的额头上,透白的小脸衬得越发小,身上也穿了件雾黑毛领大氅,身形遮住七八分。
还和往日一般,谢观怜抱着半熟宣纸抄写的经书,莲步轻缓地前去训诫堂。
在那些人眼中年轻便死了丈夫的女子命格有煞,需得要来此处听训,以此减少身上的罪孽。
还有不少在迦南寺清修的夫人,也会来此处,故而每人都有单独的位置。
之前谢观怜身边是无人的,但今日来后却发现一旁的蒲垫上,坐着头戴纯白绢花,身着素白裙裾的年轻女子。
她面戴薄纱,眉眼染忧愁。
这女子是刚来的,瞧周身气度不俗,应是哪位大家夫人来迦南寺清修。
谢观怜看了一眼跪坐在她身边的蒲垫上,弯腰摊开宣纸中的经书。
因谢观怜容貌生得出色,月娘忍不住打量她,心中可惜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竟也要来此地蹉跎光影。
察觉到月娘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谢观怜侧首,对她莞尔弯眼。
月娘从未见过这般明艳的女子,当即羞赧地垂下头,轻声道:“我叫月娘。”
谢观怜颔首:“出嫁之前,爹娘与兄长唤我怜娘。”
月娘闻言,眼含好奇:“出嫁后呢?”
谢观怜眨眼,看着眼前一脸纯粹的女子。
出嫁后,出嫁后她就没有名字,要么被人唤作李三郎之妻,要么被人唤做谢氏。
月娘很快也反应过来,再度垂下头,面纱遮不住泛红的耳廓。
谢观怜道:“我还没来得及进府门槛,夫君就死了,所以还没人怎么唤我。”
月娘轻‘啊’了一声,抬起首正欲还说些什么,但门外的钟声被敲响了。
她与所有人一般正襟危坐,垂着眼睫不敢抬首。
授课讲法的多数是尼姑,但偶尔涉及晦涩高深的经书,便需法师前来坐堂讲解。
谢观怜早就打听过了。
今日来讲法的是悟因。
青年的脚步声从另一侧进来,周围早就竖起朦胧的立屏,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亦是如此。
立屏的遮挡,割裂出不同的场地。
谢观怜与那些人一样,哪怕看不见前面也垂着首,仔细辨别前面的人在做什么。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年轻的佛子声线清淡,如外面吹狂风,而屋内热炉点燃得温柔。
她听得入迷,以至于结束了都还不知晓。
一旁的月娘见她盯着手中的书迟迟没有反应,忍不住伸手推了下她:“怜娘?”
谢观怜蓦然回神,抬起被薄雾迷离的眼,唇红如血,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之姿。
月娘被她看得心口一烫,匆忙垂下头,小声提醒:“她们都已经走了。”
她说话轻轻的,好似生怕惊扰了什么人。
谢观怜阖上书,捉裙起身,“多谢。”
月娘抿唇笑:“无碍。”
两人一起出去。
因走出得晚,恰好碰上阁楼的青年,雪白的僧袍如一段雪色,渐渐走进藏书阁中。
谢观怜一眼便看出来是谁了。
月娘和她刚来时一样,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人跟着。
与月娘分开,谢观怜将手中的经书递给小雾。
小雾抱着书札:“娘子,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谢观怜道:“小雾帮我拿回去,若是等下她们问起我在何处,便说我想起今日还有没听懂的,刚好在这里,顺道去书阁看看。”
娘子寻常也时常会去书阁,小雾没做他想,以为是方才听法奖的书阁,点头道:“那娘子早些回来。”
“好。”
与小雾分开后,谢观怜转眸望,向不远处高耸的复古典雅的阁楼。
迦南寺因是皇家寺,故而修建极其庞大,单是书阁便有好几座,里面藏的不仅是经书,还有不少古书。
书阁周围进出不少僧人,来往抱着明黄布匹包裹的书,往外走去,遇见师兄单手做礼。
“师兄。”
沈听肆敛目颔首,应了声,直径朝着阁楼而去,雪白的袍摆不染尘埃。
小僧人目送师兄上了阁楼,转身继续出去。
刚走至门口忽见一头戴帷帽的女子身着素色氅袍,从下面缓步上来。
路过时,女子柔声询问:“小师父,请问此处有《波若波若蜜多心经》吗?”
僧人点头:“回檀越,在三楼。”
心经看的人较多,故而每座书阁都有。
谢观怜闻言面露出感激,双手合十做礼:“多谢小师父。”
僧人抱着书继续下阁楼。
谢观怜素手撩开帷帽的一角,抬眸看向阁楼上,钟塔纹路,风铃脆响。
她轻捉裙摆往上而去。
因是冬冷季,寒潮太盛,但凡遇见不是阴雨缠绵,书阁内的窗牗便会支开一半。
书架整齐摆放,架上的书泛着陈旧之气。
青年长身玉立在书架前,黑睫轻抬,露出似墨玉般的眼,长眉高鼻被暗色的光打出阴影。
他目光掠过中间一排,逐个寻着。
《六祖坛经》
看见这本书,他伸手去取,没曾料到书架对面的那本书也被人取下了,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秋水波澜的吃惊美眸中。
一本书的宽距,看不清她的全貌,却能若影若现看见雪白光洁的额头,远山黛眉微微扬起。
女人看他的眼神无害,似没想到既会在这里遇见他。
沈听肆目光淡然地掠过她,握住沉重的书籍,仿佛没有认出来对面玉颜半遮的女子,取下后转身朝另一边而去。
如此淡漠的态度让谢观怜眨了眨眼,不由得想起刚才在楼下遇见的那小僧人。
不认识她的小僧人可会主动向她做礼,而不是向他这般淡然扫过,连眼神都未曾留多久。
况且,谁不知悟因悟性极高,记忆一样好。
自被沈家主寄送此处后,他便认空余大法师为师,常年待在大法师身边,而他过目不忘的美名,她来迦南寺第一日便记下了。
所以他绝非不是没见她认出来,而是认出来了,但并不在意。
清高的佛子啊。
她抱着心经,眉眼轻弯。
不知道他有没有走。
谢观怜摸了摸帷帽上的轻纱,沿着他方才走的方位走去。
这里人并不多,应该是此间书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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