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在书页上一顿,似乎不小心划过了纸的边缘,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没再看他,灯光在她睫毛下投出一道淡淡的影子,那双眼睛看上去还在阅读,可他知道,她其实是在思考。
沉默变成了一种默契。图书馆的钟“咔哒”一声转向新的整点,两人都没有起身。
“你总是这样吗?”她忽然出声,语气依旧淡,“坐在别人对面,不说话,然后等人忍不住主动开口?”
“不是别人。”他说。
她抬眼,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翻了一页书:“你是说你选择性社交沉默?”
“我只是……选择听你说话。”他低声答。
她没笑,但眼尾微挑,那一刻像是水面上悄然滑过的一圈波纹,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你这个人啊。”她合上书,声音轻得像一颗纽扣落在地板,“很麻烦。”
“你说过这句话不止一次了。”
“你确实很配得上被重复评价。”她站起身,把书夹进包里。
“那我算不算……被你注意的麻烦?”
她停了半秒,眼神没有转过来。
“比迈克尔·牛顿高一级。”她说,然后在他开口前补了一句,“只高一级。”
他低低笑出声,像是这一整天阴云密布的唯一缝隙。
图书馆的灯光在她离开时从她头发上滑下来,像是每根发丝都带着夜色的影子。他没有追,只是站起身,在她身影消失后,依旧望着那个方向站了一会儿。
那种欲言又止、却又不舍得打破她安静世界的情绪,在他身上堆叠得越来越重。
那天傍晚,风吹得急。
塞西莉亚回家后,整个人还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外套上有几道因为小孩呕吐沾上的浅污渍。她坐到餐桌边,脱下鞋子,整个人摊在椅背上。
“今天又是值急诊?”约翰在厨房边炒菜边问,锅铲搅动油花时发出“呲啦”的一声。
“不是。”塞西莉亚一边解围裙一边回话,“是今天人多,来了一批镇外的患者,又赶上卡莱尔医生亲自接诊,全医院都在配合他的手术。”
“啧,他来一趟,你们忙三天。”
“他说话很温和,但一指东西你就下意识去拿。”她伸手抓了几颗葡萄往嘴里塞,“关键是他又帅。”
“……你知道你是在你丈夫面前夸另一个男人吗?”
“你今天头发剪歪了,耳后两侧不对称。”她淡定道,“我这是为了激励你职业上的进步。”
“你就这么怀疑我对客户的忠诚度?”约翰一边把炒好的菜端上桌,一边哼了一声,“我明天就不让你进我的理发店。”
“你以为你那破店我乐意去?我每次进去都要帮你擦椅子。”
“那椅子是为了训练客户忍耐力!”
邦妮从楼梯上走下来,正好听见这段夫妻斗嘴,她没插话,只在餐桌前坐下,舀了一勺米饭到盘子里。
“你妈又在夸卡伦医生了。”约翰转头对她说。
“我听见了。”
“你还没见过他吧?”塞西莉亚说着,忽然像想起什么,“其实你应该去认识一下他,他是个很……奇特的人。”
“奇特?”邦妮抬眉。
“不是坏的那种。”她母亲咀嚼着葡萄,“是那种……你看到他就会觉得‘哦,这种人怎么会存在?’的那种。”
“听起来像精致版本的迈克尔·牛顿。”
“你不许拿小狗开玩笑。”塞西莉亚笑了,“医生是医生,别混为一谈。”
“那你得祈祷他不是我爸的下一个剃头对象。”邦妮说。
“我只剪贵族,卡伦医生要想坐我的椅子,得预约半年。”约翰边喝汤边哼哼。
“你这是理头发,还是办签证?”邦妮小声吐槽。
隔天是周六,邦妮被母亲“顺便”带去了医院。
“只是例行体检。”塞西莉亚一边在前台登记,一边回头看着女儿,“你脸色最近有点差。”
“是因为学校的灯光很致郁。”
“我听说你最近被孤立。”母亲忽然低声说,“是真的?”
邦妮没回答,只是抬头看着前台角落的消毒液瓶。
“你不是不能被喜欢。”塞西莉亚说,“你只是讨厌被误解。”
邦妮不动声色地把那句话记了下来,却没回应。
等待叫号时,她坐在候诊区,一手撑着下巴,眼神漫无目的地扫着走廊。
医院的光线一向过于明亮,每一寸白墙都像清洗得不带一丝污迹。她并不讨厌这里,她讨厌的是来这里的理由。
“贝尔小姐?”
一个清晰又温和的男声在前方响起。
她抬头。
身穿白袍的卡莱尔·卡伦医生站在门口,手中拿着她的体检单,眼神干净而沉稳,仿佛是把温柔拉长了一整个成人高度的模样。
“我是这里的主治医生,你母亲的同事,我会负责今天的检查。”他看着她,语气从容,“你就是邦妮吧。”
“我是。”她站起来,声音不高不低。
塞西莉亚在一旁点点头:“麻烦你了,卡莱尔。”
“当然不麻烦。”他微笑,眼神落回邦妮,“这位年轻女士看起来比大多数病人都要自律。”
邦妮轻轻扬眉:“我只是比大多数人更怕医生。”
“那我得努力变得不那么可怕。”
他说这句话时,眼里有一种奇怪的光。不是打量,不是探究,而是……像看见了某种既熟悉又遥远的影子。
“请跟我来。”他回身带路。
检查过程一切正常。他没问多余的问题,也没提起学校的事,只是在她坐在检查床上时,忽然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做过非常清晰的梦?”
她顿住,缓缓抬头:“怎么?”
“只是……职业习惯。”他微笑,那笑温柔得像是棉花糖熔化的前一秒,“有些人,会梦见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你见过很多人有这种梦?”她反问。
“不是很多。”他看着她,“但有些梦,不是为了让你记住,而是为了提醒你……你曾经知道。”
她盯着他那一秒,呼吸竟有一丝窒滞。
那一刻,她知道了。
她不会是唯一一个“与世界失调”的人。
哪怕她从没说出口,哪怕她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卡莱尔·卡伦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并不是针对一个孩子。
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认识感。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起身送她出门。
塞西莉亚正等在门外,看见她女儿出来,马上迎上去:“怎么样?卡伦医生是不是比照片还好看?”
“他……挺干净的。”邦妮说。
“干净?”母亲笑了,“你这评价词选得真好。”
夜晚的空气有一种透明的厚度,像擦拭过多次的玻璃,反射着月亮断裂的轮廓。
窗外的老橡树晃动着影子,枝干在风中交错成沉默的十字架,一如既往地,一道身影伏在那里,不动,也不被任何人看见。
爱德华靠坐在树枝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一只手搭着树干,眼神像穿透夜色的光线,静静投进了那扇半掩的窗户。
窗帘拉得还剩下一角。他知道她总是这样,不喜欢完全关闭世界的缝隙。
房间里灯光暖黄,邦妮蜷坐在床上,膝盖顶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将她的表情切成光与影的并列。她的眉紧蹙,嘴角微抿,不像在看电影,也不像在回邮件。
她在查东西。
“真实梦境,死亡后才醒来?”
“反复做同一个梦,显得比现实真实?”
“梦境会痛吗?”
她试了十几个关键词,翻了几十页网页,点击过一些看起来像是纪录片截图的网站,也打开了好几个深色背景、排版混乱的超自然论坛。
结果如预料。
一无所获。
要么是小说推广,要么是“梦里死了会不会真的死”的玄学讨论,剩下的是些业余心理学博主用柔光滤镜拍下的视频,标题耸动但毫无实际价值。
她蹙着眉,敲着键盘,指节一下一下点在塑料上,像雨滴打在铁皮屋顶。
她不是第一次查这些。
也不是第一次一无所获。
可她这次依然坐在原地,眼神却比以前更深了一点。卡莱尔医生那句话一直在脑海里打转——“有些梦,不是为了让你记住,而是为了提醒你,你曾经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她低声问着,像是对自己说。
她突然想起那天清晨,自己下意识问出的问题——关于梦。
母亲说她没有做过。
但她说外婆曾抱着刚出生的她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别怕你梦见死亡,怕的是你不知道自己在哪一边醒来。”
邦妮的指尖顿了一下。
她想了想,打开了电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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