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灞河绵延,一路磅礴无尽地拐入莽山的深林高谷中。
隔着数道山沟天堑,有筚篥声随风传来。
低沉渺然,听着哀而不伤,似包含了天地宇宙般。
潺潺大河旁的密林里,道袍打扮的江小蛮,如一只青灰色的灵鹿,十方鞋落地轻盈,循着筚篥声,在山林中穿行。
细碎的日阳,漫天的霞光,透过树影,斑驳热烈地打在她脸上。
小圆脸晒得偏褐,微微细长的杏眸,透着希冀向往的光。
却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她身后仅仅数步之遥,始终不远不近得跟着个葛衣男人。
不同于她汗湿鬓发的喘息模样,男人嘴角上扬,挂着玩世不恭的笃定笑容,瞧着如闲庭信步般,看眉目竟是个胡人。
筚篥声渐渐近了,混着眼前大河磅礴的浪涛声,直叫人听着如溯千古,心生豪气。
山岚吹得芦苇丛,阵阵如海。
一个颇为高大的人影,隐隐绰绰地露了个衣角。
江小蛮瞧得心乱奔涌,刚要在树杈间驻足,突觉右腿抽筋似得一疼。
脚下酸软袭来,猛得绊在了一根虬结的树叉上,惊呼了声,便一头从山坡上,飞扑着滚了下去。
凛风贴耳刮过。江小蛮暗道声要完,脑子里掠过的念头,竟是这样的初见太过没脸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段山坡也有数丈高度,这么摔下去,轻则四肢折断,重则五脏受损。
电光火石间,乐声骤然中断,后背传来托挡之力,飞旋数下后,终于稳落在一人怀抱中。
有芒草芦花轻柔地拂过脸颊,泛着秋日好闻的野草气息。
相贴的身子宽厚温热,睁开眼,半边青空,半边是霞光万丈。
移目过去,对上一双悲悯深邃的眸子。是西域人特有的深刻眼眸,映着天边斜阳,琉璃般剔透。他眉弓如山,琼鼻挺秀——可是!
可是看这人穿戴发式,竟是个出家人!?
慌乱间,她挣动了两下。那人也是觉出手下绵软,心头莫名泛起不自在,两个一放一推间,江小蛮右腿还是酸软着,径直跌坐在泥地上。
土灰色的僧袍靠近,一只挽着佛珠的手伸到了她面前,迟疑地用带了些口音的汉文道:“这位小友,可是跌伤了?”
嗓音沉沉,却比那漱漱秋风还要喑哑温润。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西域僧看着很年轻。
他的容貌殊异张扬,身形也比普通凉国人要高出许多。
然而一开口,整个人就如高山朗月一般,沉静包容,似看破了天地间一切喜悲。
世间的缘法,便是这般莫测难解。就是这一眼,让方才还在惊愕失落的圆脸小道彻底沦陷。
“无、无事,多谢大师相救。”
错愕、心动、紧张……她飞速垂了头,指节在泥地上反复地摩搓,失语般的,一时嗫喏着低声结巴。
“贫僧法号道岳,不过是个挂单游方的,可当不起小友的尊称。”
道岳谦和笑笑,合十打了个佛号,上前挽了她的胳膊,一下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江小蛮跌的灰头土脸,价值千金的芙蓉冠上插满了枯枝败叶,周身都是尘土杂草。
她站起身,头顶只堪堪到僧人胸口处。
从道岳的角度看去,只见墨黑如云的发顶,圆脸圆眼的,越发觉着年齿幼小。
他只当是哪个贵胄子弟,到这莽山上游历来的。
见少年垂首没有搭话,道岳以为是自己殊异的样貌吓着了人,便退开了些,俯身擦拭收拢起乐器来。
在僧人俯身去收拾地上的钵碗时,江小蛮瞥见他平整的额顶,泛着棕黑色的一层绒发,约莫有半厘长短,青色头皮完整无伤,却是并未烙下戒疤。
她揉着腿腕,怔怔得呆立在一侧。
“天色不早了,贫僧要从此处下山,小友不如同行?”
并步同行时,她发觉此僧相貌虽魁伟冷峻,却是个善谈多话的,言辞间落拓洒脱,全不似她见过的僧道刻板生硬。
一阵清凉的岚风吹过,江小蛮侧首望着他的肩头,心生亲近。
她心口微漾,看了眼他悬垂的佛珠,抿唇问:“僧戒不闻音律,法师……你没点戒疤,是还未皈依吗?又非中土人士,又何故不回家乡呢?”
听她突然这般问,道岳仰头望了眼天边云彩,这一刻,他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泛出那种悲悯的光堙,好似沉浸在了这浩瀚的天光里。
一时没有回答,唯有脚步声摩挲秋草的声音,江小蛮以为自个儿唐突说错了话,正要补救时,却听头顶传来絮絮低沉的诉说。
“……佛法派系百余,戒律浩渺如烟海。……”
论起佛、法、僧三宝来,他眸光虔诚侃侃而谈,说着话,还不时偏头去看听者的反应。
见江小蛮竖着耳朵,小脸听得严肃皱起。道岳以为他有佛缘,又缓缓说:
“实则除了杀、盗、淫、妄、酒五大戒外,小乘诸门,并不必多守旁的繁节。而在贫僧的家乡,佛法兴盛,孩童三四岁便去寺院认字听经,然非是年高德重的大和尚,一般僧众也不像汉地,毁伤身体烧点戒疤。”
“原是如此。”她有些惊讶,觉出两人见识的差异,听得心虚又略带好奇,她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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