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就这么矗立着,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般的波澜。
律藏如烟,法门万千,不近女众却是佛家各派最基本的教义。
虔修九年,行脚诸国,竟然在今日为外力破了戒!又似乎是天意弄人,这女众竟还是他朅末的仇人。
道岳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还有恰好被压在最底下,露出个头的油孜木鸠杖。
被那乌黑油亮的鸠杖吸引,他蹲下身,不由自主地抚在了鸠杖的枝节处,鼻翼间似乎还能轻嗅着熟悉的兰香。
道岳神色晦明,唇线收敛抿成一线,深邃慈悲的眸子低沉地俯视。
而一旁的江小蛮也是惊痛恍惚,作出此等出格之举,本已是羞氖万分。
她想过数种可能,他的惊讶,退避,斥责,甚至隐隐期待过,是否能动了他的凡心,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好。
可就是万万想不到,他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伤了自己。
颤抖着翻过双掌,右掌心鲜血淋漓得破了数道口子。
这还算浅的,更厉害的在左肘处,落地时大部分支撑的力气都在这处,竟被七八片长短不一的瓷片直扎进肉里去。
江小蛮心底痛极,倒是没有哭。她没有去看边上的僧人一眼,想了想,抬手便去拔左肘处瓷片。
每拔一片,就有臼臼的血沿着衣袖淌到地上。
拔到第五片时,似是入肉过深,她没能一下成功,伤口如被利刃割过般,她终于隐忍得痛呼了下声。
“别动。”一旁的僧人忽然伸手,一把按住了她的腕子,“这下面恐怕伤了筋脉,不可随意处理。”
便是这么一句话,让江小蛮的眼泪刷得一下便下来了。
“呜……”
刚才那一下偷亲,让她再没了什么廉耻顾忌。觉出手腕间的热度,江小蛮想也没想的,也不顾手肘上还扎着的瓷片,哭着便朝僧人怀里滚去。
“你……”道岳被她球似的滚在怀里,当下又想推开,可瞧见地上那一大滩血时,还是伸手握紧了她的左肘。
这一哭没完似的,他想要起身去寻伤药,怀里的女孩子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了。
地上的血点点滴滴的,虽然淌的慢,却也是渐渐积的多了。
若是从前在边疆战场上,这般阵仗,道岳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现下,在这竹屋雅室里,却让他看的有些不适起来。
胸口处乌云披散,哭腔震震颤颤得传递到他心间。
垂首时,恰好瞧见一段雪白柔腻的腕子,被鲜红的血污染透。道岳又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掌,忽然间,一种强烈慌乱的不忍升腾而起。
他忽的发现,那双被碎瓷割破的手肘,实在是过于稚气柔嫩了。
回想方才,他也只是惊怒间随手推了把……
他少年国破出家,从未想过,原来女儿家竟是这般的脆弱娇气。
“贫僧有罪……”对着哭的像个孩子般的江小蛮,道岳无奈,他蹙眉抬手虚浮着抚了抚她的背,试图开解般地发问,“公主这般尊贵,便是圣上催逼,有莲妃的护持,何愁寻不到喜爱的郎君。”
说到莲妃时,他的语气生硬顿了顿,末了又缓缓叹了句:“又何故……因我……而一叶障目。”
他的汉语极为流畅,却到底带了两分不太寻常的音调,用词上也总有些独特。可江小蛮就是喜欢听他说话,不论他是在说佛经故事,还是此刻,委婉地劝自己回头,她都听得认真。
在他的劝慰安抚中,她渐渐抽噎着止了泪,抬起斑驳纵横的小圆脸,直直地去看他的眼睛。
“我就是……喜、欢你,就是见了、你,觉着……觉着,心里头亲近。”
字句断续,涕泪交错。小圆脸上已然没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索性她未画浓妆,也就是藕荷色的口脂被蹭开了去。
两个人倚在一地碎瓷边,油灯昏暗摇曳,视线在这一瞬定格交融。
杏眸微微耷着,水雾弥漫,映着炽热闪烁的灯火。虽然可怜甚至无赖,那眼底的光芒,却认真而偏执,一如她豆蔻的年岁,青春鲜活。
在这般注视下,道岳有一刹失神。他立刻撇开头,面上丝毫不显:“莫再乱动。”
说罢,他又低语了句“得罪”便极为轻巧地将人横抱起来,一路将她稳当地抱进内室,安放在了牙床上。
越过珠帘,任纱帐打在自个儿身上,江小蛮趁势乖巧地将脑袋歪在僧人肩头,哭声也渐渐止了,眼睛眨动间也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有一块瓷片划破了经脉,万幸的是竹屋里竟也备了止血的灵药。
她坐在牙床上,看着僧人略有些忙乱地拿出了伤药包。
见他分辨好伤药,在油灯上烫好了针线。
“忍一下。”
灯火下,他向来沉稳无欲的深刻面容,变得紧张起来。
瓷片被拔出的那一下,道岳运指如电地按住皮肉破口,将伤药撒了上去。
当烫过的针线穿行过皮肉,他指尖稳行,眉间却分明在不自然得震颤。
见僧人神色小心,目光肃然。江小蛮近距离地盯着他瞧,没有错过一星半点。
她向来忍不了疼,这回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受着。
“成了。”纱布将她藕节般的小臂缠好,绑法的整齐显出治伤者的熟练,他又将灯火挑亮了些,撇开眼指了指她的右腿,“劳烦公主卷起些衣衫,贫僧再瞧瞧此处的伤。”
这一次,江小蛮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回避和不自然,这反倒让她心底又萌生出些希冀来。
也许是她表白的方式还太过委婉了。
“男女授受不亲。”她刻意将已经染血的右腿收了回去,扁扁嘴故作强硬道,“法师既然不愿还俗,又何苦管我的死活。”
听出她话里赌气的意味,道岳想要说服于她,可又的确有些开不了口去。
一时间,他拿着药瓶子,再次沉默了。
“提耶,倘若你能还俗,蛮儿定然用一生真心待你……”她沾了些伤退上的血迹,苦笑着开口,絮絮叨叨地再次剖白起心迹。
寂寂中宵,一个说,一个便始终无言地听着。
“……便是如此,生于帝王家,从小到大,我想要的,哪怕是最寻常的东西,也没一个留得住。”
不知怎的,竟就说起了些儿时艰难的事来,她有些语无伦次,眼中再次有了湿意。
“法师,今日蛮儿想要个答案。”
一直沉默聆听的僧人终于转过视线,他的眼睛深沉如海,尤其是听到九年前的雪夜,便似乎压着彤云千重般,只是到底化作句浅淡的回应:“公主请说。”
“你上回说的,宏愿难改。是不是不论发生何事,遇着何人,难道连一丁点还俗的可能都没有吗?”
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她又开口追问:“绝不还俗?法师可曾在佛前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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