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崔清婉”难以置信地看向崔皓羿,他澄澈透亮的眸子里确实没有责备,也没有戏谑,满盛的唯有真挚,宛如自己见到他的第一眼。
“崔清婉”想不懂,若说清晨谈话时他对自己态度温和是想要拉拢自己,那现在呢,也是拉拢人心的一环?
“三郎君这话我不明白。”
“娘子见义勇为,愿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羿实钦佩。”崔皓羿拱手作礼,情真意切。
“不,不是这个问题。”
随着马车前行的轻轻晃动,“崔清婉”也摇摇头,面上的不解之意更加浓重。
“我是想说呃……你看,你也知那是危急时刻,那令妹身体若是因我莽撞行动而有折损,那岂不是——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崔清婉”支支吾吾,有些没底气,不过面对崔皓羿这个聪明人,话也不必说得太清楚。
光凭今日的了解,她很清楚崔皓羿对崔清婉的关心是有别于崔家其他人的,大抵是他们一胎同出,所以格外亲近些。而今自己救人冲动,又差点溺于水中,他怎么可能不生气?想来就算清婉娘子本人做了这事,怕也少不了一顿训斥。
可现在他这般和煦,实在让人费解,甚至,令人心中隐隐不安。
“我知娘子在顾虑什么,但我也是肺腑之言,在此事上我确实敬佩娘子,”崔皓羿目光低垂,情绪难辨,“并且,我希望娘子今后也能初心如磐,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不不不……”
这下子“崔清婉”的脑袋摇得更激烈了,要不是崔皓羿的语气实在诚恳,她绝对会认为对方是在挖苦自己鲁莽。
“你这样不太对劲,我不是说你的话有什么问题……就是,你怎么能这样平静?我现在用的可是清婉娘子的身体,清婉娘子又怎么会下水救人?啊不,我不是说她冷心肠——”
愈发纠结的“崔清婉”忍不住用手指捏搓着大氅内里,扯着衣物想要比划组织好自己的语言。
“我这样做不是很不合身份吗?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可是你亲妹妹的身体,我真的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
崔皓羿咀嚼着这几个字,像是也在问自己,沉默一瞬后,他抬起眸子释然般笑笑。
“若非要说个理由,那我只能说娘子毕竟不是我崔家子女,没必要为了崔家再去压抑自己。即便有我请娘子假扮阿婉身份在先,娘子也无需以昔日阿婉的身份举止为桎梏。反而,我更希望娘子秉持本性,为来日的阿婉做个表率。”
“表率?我?”
“崔清婉”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其实她也明白崔皓羿的意思,但她还是认为对方应该稍微动个怒才更合理。但总的来说,既然自己不会受到指责,这是最好不过的,且以后也能这样“妄为”下去……
嘿!还不错。
“好吧,多谢你的信任,也多谢你的包涵。”
“娘子客气了,”崔皓羿笑着点点头,随即眸光流转,缓缓开口,“既然我已将自己的真心话传到,那望娘子容我再嘱托一言。”
噢……先礼后兵是吧?没事,我承受得住。
“三郎君请讲。”
“崔清婉”克制住上挑的眉尖,然后收颌垂首,一副乖孩子听从长辈训话的模样。见状,崔皓羿抬手示意她掖掖颈侧的衣角,好让氅衣裹得更严密些。
“入河救人是迫在眉睫的当机立断,所以我钦佩娘子的英勇,可若是往后遇到并非这般的迫切,我希望娘子尽可能保全自己的安危,此言既是为了我胞妹阿婉,也是为了仍在阿婉身上的娘子。”
“娘子本就仁义,不责怪我无意造成借魂一事,还愿意帮阿婉养魂,如此之下,若娘子有个三长两短,那才让我无地自容。我这般说,娘子一定觉得我寡情,可现实确实如此,阿婉那样遭遇,即便是真救不回来,我也该认命,但若为此搭上娘子的性命,那我真该以死谢罪。”
真诚,又能切身地为他人着想,如果他不是在刻意表演,那不得不赞叹一句崔家家风优良,能培养出这样可贵的人来。
是的,可贵,不自欺且内心坦荡的人实在可贵。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崔皓羿言语越是温和真挚,“崔清婉”因此而生的委屈就越多,她忙着把脑袋往衣领边缩了缩,掩饰着眼眶中的湿润酸涩。
但马车车厢内总归是狭小,所以眼前人泛红的眼尾是如此引人在意。崔皓羿侧着目光盯看对方试图藏匿在大氅中的泪雾,不由得前倾身子,稍稍凑近,然后在犹豫中开口。
“娘子?娘子这是怎么了?”
“不……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崔清婉”抿紧双唇摇摇头,她将脑袋垂在大氅的毛领边上,晃晃脑袋蹭了蹭眼角泪水,然后露出一张很难为情的笑脸。
“大概我也曾遇到相似的场景,但记不真切,抱歉,是我失态了。”
“该说抱歉的人分明是在下,若不是我,娘子又怎会失去一些记忆……”
崔皓羿泛起一丝带有歉意的苦笑,随后他很识趣地向后板板身子重新端坐,他不是个什么都要刨根问底的人,这种沉浸在回忆的瞬间,还是该留给对方的。
马车内陷于静寂,只听到车轮碾过道路辘辘作响。
“崔清婉”抽抽鼻子,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平静些,她偏过头向木窗缝隙看去,思绪也很配合地飘向远方。
但说实话,其实没什么要紧的,甚至不该有流泪这样矫情的行为。只是方才听到崔皓羿的温柔嘱托,她便不由地想起那只在儿时摔破的碗——明明自己也是体恤家里人辛苦而主动去做的家务,怎么就因为不小心摔破了一只碗而挨了那样的训斥?
“什么事都做不好!”
“你这样毛躁以后谁敢要你?”
“不想做别做!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
……
言辞激烈的场景充斥在脑海,让这个假崔清婉难以自抑地扯扯嘴角,含着泪光自嘲一笑。
她很清楚她的父母是爱她的,可同时,她也清楚那些训斥是确切存在的。她想要抱怨发泄,却囿于父母的关爱;她想要装作不在意那些被责备的经历,但每每在没有防备时被骤然席卷的悲伤所淹没。
她应该不去在意这种深埋在记忆深处的细枝末节,她也认为自己很坚强,毕竟从此以后她做任何事都开始追求极致完美,再也不留给别人责骂自己的机会。
可怎么,怎么今日就突兀地想起来了呢?
真是……奇怪……
车马声碾过,光阴辘辘作响,唯有暮春沉默不语。
“那个……六月初,三郎君会同去吗?”
大概是长久的沉默过于尴尬,“崔清婉”努力驱散内心的悲伤后便试探着开了话头。
“嗯?”
崔皓羿再次倾倾身子,随之而来的目光也带有几分探询意味。
“清晨在书房时,三郎君不是曾讲到桓王来崔家的事吗?”
“崔清婉”垂下眸子躲开崔皓羿的目光,面上浅浅浮起礼貌性的笑容,好似晚秋时节盖在腐朽枯叶堆上的落英,让人不忍心踏破。
“桓王说他盛王兄家的长女璨儿曾约清婉娘子与他出席金钗生宴,问我还去不去,我本拿不下主意,但他又说往日里清婉娘子极为宠溺璨儿,略一思索,我便应下了。现在想来,我还是有些冲动,所以,我想问问三郎君是否前去,多一个人在身边,我也能少露些破绽。”
其实他是不会去的,她心里很明白,但就当是一个话头,不必深究。
“娘子说笑了,盛王长女的金钗生宴,我一男子无缘无故怎会前去?”
崔皓羿温笑着轻声回复,也是很配合地表现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不过娘子初次参加权贵的宴会,难免会心生不安,我会私下知会三姐姐,请三姐姐与娘子一路。娘子放心,三姐姐与京中女眷多有交往,有她照看,定然稳妥得多。”
“清书娘子可以同去?”
“崔清婉”突地抬首,对这意外的收获倒有几分惊讶,若按戏剧安排来说,这种宴会上总该是穿越者崭露头角的好时机,可她若有崔三娘子的跟随,想必能大大减少被迫“露头角”的风险。
繁复的盘发编得还算牢固,大体没有松散,但她毕竟是下过水救人的,现在基本已是湿透的状态,此时随着她抬头,顺着发梢的水滴“啪嗒”一声被晃落在厢内的木板上。崔皓羿见了,忙是抬抬手,向她示意用大氅擦擦发边的水迹。
“先凑合着擦擦,一会儿就到府上了……说来娘子不甚清楚,我三姐姐手中有一处产业,唤作‘醉香楼’,是京内数一数二的酒楼,官眷们每每举办家宴,总会从三姐姐那里预定些菜品。面对盛王府这样的尊客,三姐姐可以酒楼掌事人的身份送去菜品,所以娘子不必忧心。”
“原来是这样,除了花田还有酒楼,难怪清书娘子甚少久留府中,想来打点这些产业很费精力吧?”
“崔清婉”用氅衣蹭蹭脸侧,若有所思地嘟囔着。现如今的崔家三娘子在她心目中已完全是个只顾事业的女强人形象,不过这样的情况能得到崔家尊重与支持,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瞧着眼下的谈话氛围不错,“崔清婉”一转眸,又继续开口。
“嗯……那个,我可不可以问件比较私人的事?”
崔皓羿了然一笑:“我大概知道娘子想问什么。”
看到对方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温和笑意,“崔清婉”不自在地将目光瞥向一侧,这种氛围下,她自然就回想起先前去市集时她于马车内听到“杨简礼”后发出的惊呼。
啊——崔皓羿一定认为自己是个很爱听八卦的人吧。
不过,遮遮掩掩才显得欲盖弥彰,好奇是人类的天性嘛,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上哪怕八卦一点也不算很过分吧?
“崔清婉”定定心神,开口便是坦率:“虽然这样发问是有些失礼,但我确实很在意清书娘子尚未婚嫁的理由。但我绝对不是对清书娘子的决定多嘴多舌什么,我只是纯粹地好奇。”
“娘子不必心急解释,我能察觉到娘子并无恶意。”
马车已经驶进了达官贵人们的坊巷内,车轮的辘辘声也渐趋平缓,崔皓羿在安慰对方的过程中也将声音放得轻柔。
“其实娘子好奇的内容我也曾不解,所以也这样问过二哥。”
“那二郎君怎么说?”崔清婉追问。
“二哥说啊……说三姐姐十五六时也曾爱慕过一男子,据说那男子丰神俊朗又细致入微,于是三姐姐将此事告知家中,家人得知后自然不会平白发表意见,总是要暗下考察。”
“而考察结果即是那男子家世平庸却也清白,加上他才华相貌都不落俗,往后有族人帮衬扶持也能成个气候。所以一来二去,家中人便打算为三姐姐议婚。只是,任谁都没想到,临到近前儿,那男子突地不见了。”
“嗯?不见了?是失踪,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崔清婉不解。
“若是失踪便好了,可偏不是,”崔皓羿摇摇头,一脸的苦笑,“因为那男子压根不是凭空消失,他是褪下武装换红装,他分明是个妙龄佳人。”
“哈?”
“不仅如此,舍去男子装扮的那位女子登门道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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