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怀璧真是……解裁春乐了,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占据高人一点的地位。势必要压人一筹,否则不肯善罢甘休。
这不,费清明顶了新郎官的缺,他就势必要做起高堂上的公爹。上演一出板凳宽,扁担长,扁担在绑在板凳上的荒唐闹剧。
零碎的线索捋成一线,她捋清了前因后果。
空白的画轴本能困着他们三人,直到天荒地老。四野空空的环境,如同过度曝光的烈日,刺激得他们每个人的大脑空无一物,而以寻寻觅觅,一无所获。
祈夜良的到来,唤醒了中断思考路径的她,给空疏的画卷增添丰富的信息,加入他筹备已久的婚宴环节。她成了他心心念念的新娘。
与她一并被封存于卷轴内的费清明,转场加入。
踢掉天外来客祈夜良,把费清明卷了进去,设置为必要的人物——与新嫁娘并结连理的新郎官。或许给他脑子塞了一大堆虚妄的过往。
温孤怀璧同理。成了拜堂成亲工序里,不可或缺的父辈。
解裁春二度尝试揭盖头,扒拉了会,没扒下来。转头对堂上的温孤怀璧道:“够了,别忙活了。快醒过神来,此方境界,除你、我、他三人外,都是虚无。”
他们三人被困在闲梦落的画轴中,迟则生变,不晓得要生出怎样的变数。
脱离了一大群全身覆盖着黄橙橙绒毛,做小黄鸭状,整日撅着屁股,跟在他身后嘎嘎叫的师弟师妹,温孤怀璧卸掉了问道宗赋予他的职责,显露出隐藏在温润面貌下的真面目。
他一只手肘撑着红楠木桌,一只手掌扣着升起者袅袅轻烟的热茶,气度森严,形态冷峻。“清明,这就是你宁可忤逆尊长,也要给我找的好儿媳?”
他不动声色,摔了茶盏。
闹哄哄的喜宴,登时一静。来客们都不敢得罪这位生杀予夺,说一不二的老爷。
“自古讲究门当户对,粉墙对朱户,蓬户配柴门,为父还会害了你不成?你纡尊降贵,委屈世家公子哥的身份,三媒六聘,就为了娶这样一位没眉没眼的农家女。”
挑剔的目光一寸寸片过解裁春的头巾,露出的一小段颈子,“出身自一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往上数三代,连个穷酸秀才都供不出。”
“你看看她,不冲着你三叩九拜,感激涕零,可有对你有半分的迁就?”
“父亲,小满她只是一时糊涂,没有恶意。”费清明抱紧心仪之人,下滑的罗裙咧出一条弧形,显现裹在底下的小腿肚,他忙遮严实了。
一个眼神,指使司仪继续拜堂成亲的流程。
收到指派的司仪,气如洪钟,回荡在喜堂内,衔接了僵硬的气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眼见解裁春完全没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反而扭着头,朝向高堂方位,似被恫吓住了。
费清明将她的背部贴上自己的胸膛,抽出右手,掰正她的头。单用一只手的力量,支撑住成年女子的体重。腾出空闲的手,将人脑袋强行扭回来,与他额头相碰。
要如何将众人从幻境中叫醒,宛如从睡梦中拽出,而不用背心辩解,所见所感皆为幻梦,解裁春心头罗列出几个方案。
一、给予执迷不悟者,精神上强烈的刺激。
二、实施物理超度,拿剑把他们全砍杀了。
两种方针一般会造成数量相同的结果,要么他们或疯或死,依然被困在里面,要么疯了死了,就逃窜到现实世界。
生命是不可重来,为保险起见,解裁春决定先实施一,再实施二。
全程脚没下地的解裁春,顺顺当当地被费清明抱到喜房。
沿路经过的宾客,都压低声音讨论。说小郎君宠新娘子宠到没边,还没入洞房呢,就连地都不愿让人下了。等红浪翻被了,还得小儿把尿般抱起来撅。
别说,这些画出来的人儿,谈起八卦来,语气声调倒捏得真真的。怕不是集合了衍化之人的心声。
男女双方坐床,婢女双手捧着摆盘,递到新郎官身前,中心摆放着一柄玉如意。
费清明提起玉如意,欲挑掉解裁春盖头。临到头了,心下犹疑。
其实放任眼下情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视线受阻的小满,只能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洗漱更衣,一样离不开人。
困顿于方寸之间,不能展开远距离行动。只要将仆役们调开,就能后天制造出一个孤独寂静的迷宫。他每次远行,小满就会情不自禁地思念他。
随着二人的分离,而加剧对他的感情。
而非随时随地,舍了他就走。这个不行,还能有下一个碰头。
美好的畅想仍旧只停留在畅想一步,费清明到底是舍不得她受苦吃罪。
他这方刚挑了盖头,那厢解裁春就趁机捉住他的手,“你真的想不起我是谁了?”
“解家女,乳名小满。与我结两姓之好,喜结良缘,便是化成灰,为夫都能认不出你。”喜袍加身,头戴桂冠的郎君,矜持地在她脸颊轻啄。
“我既不顾父母反对,娶了你,必当会对你负责到底。旁的事尽管交给我,小满无需忧虑。”
是娶了媳妇,也会心疼妻子的不易,夜夜和衣而睡,拥抱就能舒缓的贤良人士。
“哟,新郎官咋还待在这啊,到时辰敬酒啦!满堂宾客都等急了!”点着媒人痣的喜娘,一甩红帕,娇滴滴地笑出声,“回头,自有小两口温存的时候,仔细误了吉时,失了礼数!”
费清明抄起装着时令果蔬的盘子,塞到解裁春怀中,让她用手扣住。叮嘱她不必理会那些虚头巴脑的说辞,渴了、饿了,放开了吃喝。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嘱咐随侍的婢女。
他们夫妻同心,互为一体。她遭罪,他心疼。
他若回来得晚,她可先行睡下,不用听仆妇们的意见,点灯熬油。
费清明被一众下人领出去,招待座上客。
解裁春啃着通红的李子,清脆的果子一口咬开了,嚼得嘎嘣响。看样子,只有她一人保持清醒,其他两人都对自己的新身份深信不疑。
愁哟。
闲梦落性情乖觉,不是个好对付的。她原以为同行的几日,诈出了他的手段,岂知他还留有余地,藏着掖着,不敢见人。
关键时刻一出手,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费清明身中尸毒,可以理解。温孤怀璧没能反应过来,侧面证明了他亲生胞弟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已知画作中的人能更改画卷内容,而画卷内容决定了被困者的行为模式,一招不慎,他们就要永远困在里面。
看费清明丝毫没有要挣脱的模样,这婚,成得相当迎合他的心意。怕是一味让他心满意足,把她的腰累酸了,都没能得出有效的成果。
不若反其道而行之。
温孤怀璧就更不用说了,上没压着师长,下无绊着拖累,活得畅快自在,指不定有多洒脱。
她得择一条法子,做到牵一发而动全身,把他们三人一同卷进去,撕裂和平的假象,引得其余两人气涌如山,再端不住架子,最好大打出手,崩坏画轴世界。
两名出色剑修的能耐,齐心协力对付一样纸制的法宝,她还是信得过的。
磕着瓜果的解裁春,计上心头。
思考出的对策,损是损点,有用就成。
她拔下脑后别着的凤钗,转过身,在墙壁上刻了两个字——
扒灰。
镌刻在墙壁上的文字,旋即隐匿不见,解裁春就明白,她想出的损招已经在路上了,就是不知晓呈现的过程是以何种形态,结局会怎样演变。
“哐当”一声,喜房门被暴力推开。
带刀侍卫开道,跨进来一双湛蓝色高靴,后边跟着四个身材强壮的仆妇,一溜串粗使丫鬟。可不正是她的好公爹——温孤怀璧。
威风凛凛的老爷,在堂中就座,凛冽的眼风一扫,识眼色的忠仆就替他开了口。
“还傻愣愣地坐在那做什么,还不尽快过来奉茶!刚过门的新妇,昏定晨省,礼法孝道,全抛一边了?竟敢目中无人,瞧不见尊敬的公爹!肚子还没揣货呢,就敢这怠慢尊长!”
这一行行,一摞摞,响亮得堪比点着的鞭炮,解裁春大开眼界,就差给人鼓掌了。
若她真是温孤家,不对,费家,也不对……
他们有没有私底下商量好,是跟谁姓?总之,假若此方境界为真,她是刚入门的小媳妇,出生贫困,指不定要被这吃人的大宅,吞到连骨头渣都不剩。
闲氏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二皮子。戴着面具顶会装,显真性情不做人。
演戏嘛,谁怕谁呀。解裁春放下甜果,假装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低眉顺眼,顺从地给人端茶倒水。
反正她给那么多逝者都倒过了,也不缺这一两回。
活人受不受得住,是二说。
“岂有此理!侍奉公爹,竟敢不跪!”
捧着杯子递过去的手,被仆妇举起的木板,狠狠拍中。解裁春腘窝被人用力一踹,当即屈下身来,跪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那一脚是存心要她骨折腿裂的。
解裁春手背吃痛,双膝疼痛,装着茶水的茶盏从手中跌落,温孤怀璧眼疾手快,左手稳稳捞住了,举起来,从她头顶倾倒而下。
温热的水流沿着面额,滚到下唇。几滴浸入了口中,是梅子味的。
温孤怀璧见状,眼眸一深,右手扯住她手腕,把人往他胯间一拽,冷肃的面孔终于浮现出一丝欣慰。
人悠悠慢慢地开口,“何必行此大礼。”
还在那假惺惺,这些仆人不就是你内心想法的化身?被被拍中的手背,疼得一下抬不起。解裁春心底愤恨,还得克制住把所有人都砍了的冲动。
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没人能够设计陷害她丧失唢呐匠的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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