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半仙的供词,像冬日里阴毒的寒风,一息之间吹透了青云县的每一条缝隙。城西张员外家那口新漆的棺材被重新撬开,里面空空如也,只余下几缕挣扎扯断的寿衣丝线。李家媳妇的坟冢更是狼藉一片,新鲜的泥土被粗暴翻掘,薄棺破碎,陪葬的粗劣银簪孤零零躺在泥水里。衙役们铁青着脸,仵作摇着头,围观的街坊们则捂住了嘴,惊恐的啜泣和压抑的怒骂在冰冷的空气里交织。那些被“假死药”吞噬的亲人,竟成了恶鬼交易的“活货”,被拖进更深的、不见天日的黑渊。
“畜生!天打雷劈的畜生啊!”六婶拍着大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活生生的人啊,就给当牲口卖了?那胡半仙,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差一点!差一点我女儿也惨遭毒手啊!”
消息传到药老那间弥漫着药草清香的诊室时,他正对着案头摊开的几本泛黄医书沉思。胡半仙那里搜出的“假死药”和“解药”粉末,被小心地盛在瓷碟里,颜色诡异,气味刺鼻。他指尖捻起一点假死药粉,凑近鼻端,那混合着劣质朱砂、过量乌头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腐败气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谢县尉。”谢珩蔺与苏清熙正在查看药老检验假死药的成分,门外传来衙门的声音,来人大步流星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脸色比锅底还黑,“胡老狗咬死了没见过人,只收到过小乞丐的来信。我们在胡老狗家蹲了两天,毛都没见一根!那帮子人精似鬼,怕是听到风声,全缩进王八壳里了!这案子……怕是要成悬案!”他重重一拳砸在门框上,木屑簌簌落下。
药老放下药粉,目光沉静,看向屋内另外两人。
苏清熙一身利落的窄袖劲装,抱着胳膊靠在药柜旁,俏脸含霜,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短匕。
“悬案?”谢珩蔺冷哼一声,声音清脆却带着冰碴,“让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逍遥法外?做梦!”
苏清熙抬起眼,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没了平日的温婉,只剩下一种洞悉幽微的冷静。她看向药老:“药老,这假死药药性猛烈,但并非无解。胡半仙供述,受害者服下后,脉息断绝,体冷如冰,状若真死,寻常仵作难辨。此药解药服用后是否有后遗症?”
药老点头,说道:“其解药……我方才浅尝,药力霸道,带着一股极冲的辛烈之气,应是强行催发心脉,激荡气血,如同烈火焚薪,瞬间唤醒生机,但对身体根基损伤极大。若拖延过久,或解药剂量不足,假死便成真亡。”
苏清熙顿了顿,道:“他们需要‘活货’,就必在‘死者’下葬后,极短时间内掘坟开棺,灌下解药,否则人便真死了,没了价值。这时间应不会超过一夜。”
谢珩蔺眼中光芒一闪,已然明白她的思路:“你的意思是……”
“他们断了‘货源’,胡半仙这条线废了,必然心急如焚。”苏清熙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诱敌深入的蛊惑,“若此时,城中再出现一个‘合适’的‘死者’呢?一个无甚背景、家贫如洗、身患‘心悸’、突然‘暴毙’的年轻女子……下葬之地,选在城郊僻静、易于挖掘的乱葬岗边缘……”
一旁衙役猛地站直身体,眼中迸射出兴奋的火花:“苏姑娘这一招引蛇出洞!甚妙!”
“不行!”谢珩蔺和药老几乎同时开口。药老眉头紧锁:“太险!棺中闭气,任人宰割,万一……”
“万一他们提前动手?万一解药灌晚了?万一棺中窒息?”苏清熙抢白道,下巴一扬,“我有祖宗保佑,不会差的!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在外面盯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谢珩蔺没说话,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县尉身手好,让他在外围接应,与你们一同埋伏,更为稳妥。”
她看向衙役:“此计若要成,还需衙门配合,放出风声,做得天衣无缝。更要紧的是,如何确保在茫茫黑夜、歹徒带着‘活货’逃窜后,你们能查到踪迹吗?”
衙役挠挠头:“这黑灯瞎火的,那帮子地老鼠钻山入林的本事可不小,一旦脱离视线,再想找就难了……”
药老不乐意,咳了咳,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鎏金镂空香球,不过拇指大小,用细细的银链穿着。“此物内藏我秘制的‘千寻引’香丸。香气极淡,常人几不可闻,却能附着于衣物、肌肤之上,经久不散,且能渗透寻常布袋。最关键的是……”他看向谢珩蔺,“谢县尉豢养的那只‘墨玉’,似乎对气味极为敏感,纵隔数里,亦能循踪而至。”
谢珩蔺一怔,随即了然。他那只通体乌黑、唯有四爪雪白的猎犬“墨玉”,嗅觉天赋异禀,远超寻常猎犬。他缓缓点头:“墨玉确有此能。只是……此香对人体可有害?”
“无害,只是些特殊花草的凝露罢了。”药老将香球递给苏清熙。
她接过后小心地系在自己的脖颈上,藏在衣襟最深处。“待我‘入棺’,此香便会透过棺木缝隙,极其缓慢地散发。掘坟开棺时,香气更会沾染到那些歹徒身上,尤其是搬运‘尸体’之人。墨玉只需嗅过我贴身之物,记住此香源头,便能如影随形。”
衙役看着眼前女子沉静如水,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热血和敬意,他抱拳沉声道:“苏姑娘高义!赵某和手下弟兄,任凭差遣!豁出命去,也必护姑娘周全,将那帮杂碎一网打尽!”
*
三日后,西城根儿最破败的巷子深处,低矮的土坯房里,弥漫着劣质纸钱燃烧的呛人烟气和压抑的悲泣。
“我苦命的闺女啊!你怎么就丢下娘走了啊!老天爷你不开眼啊……”一位机敏的衙役家眷扮演六婶的人,身穿洗得发白的粗布孝服,显得凄苦可怜。几个街坊婆子围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劝慰,叹息声此起彼伏。
“六婶,节哀啊!丫头这心口疼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啊是啊,郎中都来看过两回了,说是心脉弱,难熬过冬……唉,可怜见的!”
“胡半仙那挨千刀的假药害了那么多人,丫头这病根儿,说不定就是早年间吃他那些鬼画符的方子落下的!”
屋子正中,一张破门板搭成的灵床上,苏清熙静静躺着。她脸上被刻意涂抹了一层劣质的、惨白中泛着青灰的铅粉,双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打满补丁的粗布袄裙。
她双眼紧闭,胸口没有丝毫起伏,浑身透着一股渗人的冰冷僵硬。为了效果逼真,她提前服用了微量具有麻痹和降温作用的草药,此刻呼吸微弱到极致,心跳也缓慢至几乎停滞,脉搏更是沉细难寻,便是经验老道的仵作,也难辨真假。只有她自己知道,意识在极度的寒冷和凝滞中,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颈间那枚小小的鎏金香球紧贴着肌肤,一丝若有若无、极其清冷的异香,正透过她的体温,极其缓慢地氤氲开来。
药老背着药箱,站在灵床旁,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沉重的悲悯和深深的无力感。他伸出手,再次搭上“死者”冰冷的手腕,指尖停留许久,最终沉重地收回,对着六婶和满屋子的人,缓缓摇头,声音沙哑低沉:“心脉彻底断绝了......准备后事吧。节哀。”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六婶的哭声猛地拔高,又骤然转为绝望的呜咽,身子一软就要瘫倒,被旁边婆子死死扶住。屋内悲声一片。
“穷苦人家,一切从简吧。”药老叹息着,“买副薄棺,今日就抬到城西乱葬岗南坡那片野地里埋了吧。早些入土为安。”他刻意强调了地点——乱葬岗南坡,那里地势相对平缓,林木稀疏,远离主道,正是掘坟“收货”的“好地方”。
消息像长了翅膀,带着“穷丫头心疾暴毙,今日草草下葬乱葬岗”的悲凉讯息,飞快地在小城底层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流传开来。
*
黄昏时分,阴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几片零星的雪花开始飘落,更添凄寒。
一副薄皮棺材,被两个临时雇来的、一脸麻木的穷苦杠夫抬着,吱呀作响地出了巷子。六婶被两个婆子架着,哭得几近昏厥,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嗓子已经完全嘶哑,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稀稀拉拉几个看热闹或真心怜悯的街坊,默默跟在送葬队伍后面,叹息着。
没有吹打,没有纸人纸马,只有漫天飞舞的廉价纸钱和六婶那不成调的悲鸣,在寒风里打着旋儿。队伍沉默而迅速地穿过萧索的街道,朝着城外那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荒凉之地行去。
城西乱葬岗,名副其实。荒草萋萋,蔓过膝盖,散落着高低起伏、大多已塌陷或被野狗刨开的无名坟冢。歪斜的残碑断木在暮色和风雪中如同鬼影幢幢。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朽和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气息。
选定的地点在南坡一处背风的小坳里。两个杠夫动作麻利,很快就挖出一个浅坑。薄棺被粗鲁地放入坑中,六婶扑在棺盖上,发出最后几声绝望的哀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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