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天行。”
依旧是禹天行将她唤起,季明燃洗着脸,就想起一件事。
“怎么?”禹天行斯文优雅地将粥倒入碗中,轻轻吹气。
“昨日我在路上碰见了人,说起什么宗门,还有你曾说过的修士,这是什么?”昨晚她着急赶工,倒是忘记询问。
话音未落,禹天行倏尔抬头,定眼看她不发一语。
寻常孩子也罢,“她”怎会不知?
只见孩童踩在小凳子上,短短的双手哗啦啦地拨着水,摇头晃脑,满脸懵懂:“你也不知道吗?”
双眸澄净真挚,的确如天真幼童一般。
禹天行不露声色,眸光从她身上挪开,将碗放置桌面上,“修士为寻仙问道之人,运化天地灵力,宗门则是各修士入门修行之地,大禹宗门林立、参差不齐。”
季明燃见状赶紧将水盆端至一旁,坐下喝粥水,继续问道:“姜老板也是修士?”
“是。寻常修士无法应付那尸鬼。”
季明燃回忆姜老板降鬼的本事,以及施展的术法、给出的丹药,“本事那么大,那他们的命是不是很长?”
“听闻长命百岁不在话下。”
嘿,这世界有点儿意思。
季明燃眼睛泛光,咂咂嘴道,“那我也想当修士。”
上辈子命短,这辈子她想活久些。
坐在对面的禹天行听到季明燃的想法,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站起转身,拿起收拾好的纸人物料,“修道之事,你可寻机问问姜老板,再耽搁天要亮了。”
说完,他弯腰俯身。
季明燃顺势趴到他背上,“驾!”
昨天夜里,两人商定,在季明燃伤势好转前,禹天行负责接送她往返冥器铺子。但若是白天,两人须在天色未亮、街上无人时,穿戴斗笠出门。
季明燃已基本摸透纸扎小人工序,不需再翻看姜老板留给她的粗简图画。她将材料一一按顺序摆放好,开始全神贯注地流水作业。
“你学得真快!”小参望着季明燃指头翻飞,纸人脑袋框架一会儿便成雏形,由衷感慨。
“你怎么来了?”季明燃惊讶,她瞅瞅院门,外头没人?
姜氏冥器铺驰名镇外,往日客人不少,近日姜老板一举制伏尸鬼的消息传出,名气更甚,愈多客人前来采购辟邪器具。加之白天时候,小参模样斯文俊逸,柔声细语,更是引得不少婶子、姑娘到此细细选购,半日不舍得离去。
然而铺子里始终只有小参一名伙计,故而他忙得脚不沾地。
小参笑得温和,伸出一根食指往上指了指。
季明燃抬头,猝不及防地被阳光晃眼。她甫到位便一门心思扑在扎纸人上,就连斗笠都给忘记摘下,故而不觉日光较早些更盛。
“已经晌午,客人回家吃饭歇息去了,现下无人。”小参伸出手来,掌心朝下五指张开,给季明燃遮挡阳光,感叹道:“你当真是我见过最刻苦勤奋的小人。”
“小人?”季明燃一时不知他是在夸她还是贬她。
“小小的人儿。”小参拍拍季明燃的脑袋,笑眯眯地补充道,“昨日我就发现,你废寝忘食地连水都没怎么喝,嗓子还未恢复。”说着,他拿出一竹筒来,“快喝些水。”
“谢谢。”季明燃接过喝下一小口。
玉露入口清甜回甘,犹如露水降落旱地,喉咙瞬息得到滋养。
“好喝!”声音稚嫩清脆。
她的嗓子好了。
季明燃双眼圆瞪,摸摸脖子,还是肿胀得厉害,“我的脖子还有伤,怎么嗓子就好了呢?”此物神奇,她未免有些忧虑:“这东西似乎不一般,你就这么给我喝?”
小参乐呵:“姜老板担心我招呼客人多,嗓子发干待客不周,所以给我备上许多。”
“你也需要吃喝?”季明燃好奇。
小参耐心解释道:“我自然无需吃喝,不过姜老板养我许多年,故而逐渐有了些许人性,连轴转身体也会像凡人般出现许小问题,修养一下便可康复,不过用些灵药更快罢了。”
季明燃感慨:“姜老板果然厉害!有朝一日,我也能学会这门神奇的技艺就好了。”不仅有服下即可康复的灵丹妙药,身边还有生出人性的纸人帮忙,按禹天行说的,还能保长命百岁,不学没道理呀。
她下定决心:“等姜老板回来,我就向她讨教讨教。”
“不必等。”小参温和笑道,“我能与她取得联系,我来替你问。”
季明燃喜出望外,“那可多谢你了!等我忙活完,就去前头帮忙。”
“好。”小参乐呵道:“你赶紧去吃饭吧。别饿坏了。”
季明燃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嘿嘿一笑:“我有些事,午休时间出去一趟。未免耽搁时间,我吃这个就好。”
在小参眼里,食物并无区别,他点头:“早去早回。”
街道上往来的人比早晚时分多上许多,季明燃倚靠在巷口阴影处,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充满人烟气息的闹市,心中快活,即便人们默不出声地惊恐避让开她,亦无损她快活的心情分毫。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她的丧门扫把星之名与姜老板的邪门小神仙之名同样驰名镇子内外,如今这样一番潦倒模样,更让人确信她的衰神之力,人们避之不及也是正常。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前,季明燃举起双手作喇叭状,大声呼喊:“王茂!”
高瘦的人身形一滞,目光远远地瞧过来,待看清是谁,转身拔腿就走。
季明燃在这候了半个时辰,哪会那么容易让他给跑了:“我是季明燃呀!咱们不是约好下午去你家的吗?你走得那么快,那我只能晚些过去,你且在家候着我。”
此话一出,何止王茂,路边的人都停下脚步,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王茂这小子什么时候和那倒霉丫头关系这么好了?”
“赶上门触霉头呀,以后离他也得远点。”
王茂急了,三两步走过来,“臭丫头瞎嚷嚷什么,小心小爷我把你揍得满地找牙!”他左右张望,见围绕的人越加多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挥舞起拳头忙将季明燃往巷子里赶。
季明燃不慌不忙地往巷子退去,一并招呼着王茂:“你来,我有事问你,不然我继续喊。”
王茂气急败坏,嚷着“我这就揍你一顿”,也随着进到巷子中,怒道:“找我做什么?你问我就会答么?跟你不熟,滚远点。”
“不熟,只是你比较好说话。”而且行踪也好掌握。
这王茂闲得慌,每日总在镇子上打转,但午间必按时回家吃饭,且必经此道,她在这候着,总能堵着人。
“嗯?”王茂被她的声音引去注意力:“你嗓子怎么突地好了?昨天还是破锣嗓......啊不对,”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倒霉鬼与我无关。”
季明燃笑容灿烂,并不理会他的反应,侧身往前一步:“最近我听镇上的人说,似乎发生了不得的大事,那是什么事呀?”
王茂慌忙侧身后退一步,“你...你打听这事作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往左右各撇一眼,“这事官府禁止提起。”
“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我就连官府严禁提及的事情也不知,若是不小心犯了避讳,可不就稀里糊涂地被抓了?”季明燃瞎扯理由,又往前一步。
“好好说话,你别过来。”王茂紧忙闪身后退一大步,撞到结实的墙面,才发现自己被堵在墙角,若想突围,势必碰到扫把星季明燃。
他又气又恼却不得不从,只得咬牙低声回答道:“镇门口告示张贴好几天,说要抓拿重犯。据说......据说”他声音徒然降低,几不可闻:“正是那妄想篡位的逆贼禹天行。”
“我啥也没说!”王茂猛地往后,后背牢牢地紧贴城墙,双手紧紧捂住嘴巴,看起来死活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季明燃也没有再逼王茂说话的打算,她已获得足够讯息——
禹天行的的确确是一位想篡位的前皇子,正被抓捕追杀。
他神志清晰,并非犯傻说胡话。
季明燃嘴角含笑,这真是喜事一桩。
“我再瞧瞧去。”她转身就跳,离开巷子。
“兔崽子!”见季明燃离去,王茂才生出勇气,大骂道:“你给我等着!”
——
“该死的季明燃,倒霉鬼、克星、扫把星,要不是怕触霉头有你果子吃......”王茂一路骂骂咧咧,踏入家门也不能停。
家中奴仆见他回来,忙上前迎接:“少爷回来了,府里....”
“住口,滚蛋滚蛋滚蛋!”王茂又气又饿,一脚踢向小厮,快步走到膳厅,甫入内便听到有人慢条斯理地问道:“今日怎地火气这般大?”
谁这么没大没小,王茂不耐烦地看去正要开口怒骂,然而表情一愣,惊喜道:“孟家表弟!你怎么来了?坐坐坐。”话说完,他才瞧到已端坐于饭桌旁的身影,于是讪笑道:“表弟来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我好叫小厮们买些好酒菜来。”
“我早已辟谷。”孟应阳神色倨傲,缓缓道:“接下宗门任务,与同门途径此地,只好来坐坐。”
宗门!王茂听到,双眼发亮:“表弟来得正好,最近我被煞星缠上,你在我这住上几天,我这、我这逢毕生辉,感觉好运都要来了。”也不管孟应阳是否答应,他便唤小厮将客院收拾出来。
“煞星?”
“对对对......”
——
风起镇,东山。
“轰——”参天大树应声倒下,尘土纷起,枝丫震颤,枝丫旁黄花丛歪在一边,险些被树干压扁。
禹天行冷冷地瞧着大树枝丫最为苍翠之处,攥着黑剑的手紧了紧。
“啾”,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中冒起。
猛地从树上掉落,它还未反应过来,圆滚的双眼满是懵懂迷茫,眨巴眨巴地看着他,然后——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
禹天行挑眉。忽然就想起某个叨叨不停的人。
——
深夜里,风生镇一如既往地人影寥寥,安静悄然间,只有落在石道上的轻柔脚步声响起,夹杂着隐隐约约、含糊不清的脆嫩童声。
季明燃嗓子恢复,一路唠嗑,先是说小参提供的泉水如何神奇,再次表达一番自己要修仙的决心,后又计算今日纸人完成分量。
禹天行手提着一堆物料,背上挂着她,一路走来也不嫌弃她聒噪,并无出声打断,只是脚步走得是越发快。
今日份遭遇的事情,除去找王茂之事,该说的也差不多说完了。季明燃觉得说得实在痛快,就是有个问题憋在心中大半天,实在好奇,但也晓得未入家门还须得小心注意,于是她谨慎地凑到禹天行耳边悄声发问:“你的赏金多少?”
禹天行将背上歪倒一旁的身子往上提正,漫不经心:“也就万金。”
这么多!季明燃震惊。
她的月钱也就两吊,眼前这人就值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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