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最寻常不过的淀粉肠,他用它来结束过许多个生命。
“嘬嘬嘬——”
蔡岛嘉蹲在槐树下,轻轻晃动着手中剥了一半的淀粉肠,用最轻柔的声音诱惑围墙上的橘猫靠近。
“等它走到面前了,你再动手。”他低声告诫。
“好。”朵朵蹲在身边,紧张地点了点头,攥紧了一把有卡通贴纸的粉色美工刀。
那是她上美术课用的刀,她很爱惜。每个周五晚上,都会用石头和水磨上一次,刃口磨得很利,为了随时能够派上用场。
墙上的橘猫像被阴影推了一把,轻轻落在斑驳的树影中。风从槐叶缝里沙沙吹过,茶褐色的叶影一层层压在它瘦削的背上。它沿着墙根挪动,耳朵背向两侧,胡须向前绷直。它站在原地,朝蔡岛嘉缓缓“喵”了一声,仿佛是在确认敌友。
蔡岛嘉的声音放得更柔:“过来,咪咪。嘬嘬嘬。”
“喵——”
橘猫终于朝他走来。
它不算漂亮的猫,更比不上养在家里的品种猫,它骨感清晰,仿佛很久没吃过饱饭,毛色有些打结,胸前一撮白毛微微翘起,在黄色花纹中尤为突兀。但它的眼睛很亮,像是琥珀里裹着一圈清水。粉色的脚垫每次落地都那么轻盈、高高竖起的尾巴轻轻晃动,像在礼貌地打着招呼。
“喵。”
橘猫终于走到了他眼前。它先是闻了闻火腿肠的气味,然后伸长脖子,露出两颗锋利的犬齿,试探地向火腿肠咬去——
“就现在——”
朵朵握紧了美工刀,寒光在一瞬划出粉色塑料壳,刺向毫无防备的橘猫!
“喵呜!”
美工刀一击落空,橘猫受惊之下头也不回地跳上围墙逃走了。
“朵朵。”
身后自建楼传来何序的声音,蔡岛嘉慌忙起身。朵朵也连忙藏起美工刀,跟着站了起来。
二楼主卧的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何序站在方方正正的窗框中,皱眉看着院子里的两人:
“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喂猫呢。”蔡岛嘉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举起手中火腿肠晃了晃,“结果猫太胆小,我只是动了一下,它就吓得逃走了。”
何序怀疑的目光落在朵朵身上。
“对呀,小蔡哥哥带我喂猫呢。”朵朵背着手,美工刀藏在身后,笑嘻嘻道。
何序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别玩了,回来做暑假作业。”
“……知道了。”朵朵不情不愿地往自建楼里走去。何序见状,这才关上窗户,消失在窗帘背后。
朵朵走了一半,忽然转身看向蔡岛嘉:“小蔡哥哥,下回你能不能开车带我出去玩?”
蔡岛嘉看着朵朵童稚未泯的面容,忽然意识到,这是何家人里最容易撬开的一张嘴。
他快速地瞥了一眼二楼,没有窗户是开着的。
“好啊,明天下午。”他说,“你到八里村二巷等我,别让其他人知道。”
“好!”朵朵甜甜地笑了,用更轻快的步伐走进了自建楼。
蔡岛嘉回到三楼,遇上靠在楼梯口的夏禧。她似乎也在窗户里目睹了刚刚一幕。
“你想做什么?”墨镜背后,夏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不做什么,”蔡岛嘉敷衍道,“喂猫而已。”
晚餐时分,所有人齐聚在长木桌前。夜色从敞开透风的入户门漫进来,把玄关填得满满的。餐桌上又是素多荤少,两个大土豆做了两个菜,另外三个菜则是萝卜汤,炒青菜、番茄炒蛋。
徐朝颜皱着眉在一盆土豆炒肉里寻找失踪肉丝的痕迹,忍不住说:“妈,咱们这么多人,至少餐桌上要有两个肉菜吧?”
“这不是还有一个吗?”何阿婆在一盘番茄炒蛋的边缘不耐烦地敲了敲筷子。
“番茄炒蛋哪是荤菜?”徐朝颜不可置信道。
何阿婆声音提高:
“鸡蛋怎么不是荤菜?只有排骨才叫荤菜?要求那么高,多交点伙食费噻。天天赖在床上,也不出去工作,还在这里挑三拣四起来了——”
徐朝颜不服气地无声嘟囔着嘴,不知道在咧咧什么。
“妈。”何序不赞同地看了何阿婆一眼,“缺伙食费我就再交,别说这种话。”
“哎哟,你有钱得不得了。”何阿婆阴阳怪气道,“你就可劲惯她吧,以后有得吃亏的时候!”
有了前车之鉴,蔡岛嘉闭紧了嘴唇,把同样的抱怨憋在心里,他可没人帮自己分担何阿婆的火力。自从红外探测器的事情之后,何阿婆是横看他不顺眼,竖看也不顺眼,连呼吸声都是一种噪音,平时没少讽刺他。
“怎么,你也嫌伙食开得不好?”
他不找麻烦,奈何麻烦要找他。尽管他埋头吃饭,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何阿婆还是冷笑着将话锋转向了他。
“没有,我觉得还行,就是家常便饭嘛。”蔡岛嘉抬起头,赔笑着说。
“那你别像昨晚一样剩饭。”何阿婆冷声说,“以前我们那个年代,一碗白米饭是多大的奢侈,我和老何,光吃饭都能吃几桶——不像你们,日子过得太好了,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苦日子,嫌这个不好又嫌那个不好……哪有那么多不好?饿上两天,吃什么都好!”
“现在时代不同了,不能拿我们那时候的要求来对标孩子们。”何阿公劝道。
“有什么不同的?你瞧我们这次举办奥运会,那么多国家给我们挑刺,尤其是那美国佬,我告诉你——搞不好哪天,我们就和美国干起仗了!现在养得这么金贵,打仗的时候怎么办?开战就上吊?”
“什么年代了,不可能再打仗的。”何阿公无奈摇头。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看电视上——”
趁何阿婆的注意力被移走,蔡岛嘉朝何序主动搭话:
“听说你是搞程序的?在家里也可以上班吗?这工作真好呀,不像我,天天要往外跑才行,每个月挣的还就那么一点。像你这种高科技工作,一定工资很高吧?”
“程序员也有坐班的和弹性工作的,不是人人都可以在家工作。”何序淡淡道,“想要自由就没有那么高的薪酬福利,薪酬福利高的就没有那么多自由。都是相互的。”
“那一个月工资大概有多少呢?”蔡岛嘉旁敲侧击,“我听一个北京的客人说,随随便便一个程序员,月薪都有好几万呢。”
“刚好够生活。”何序说。
“有两万吗?”
“两万有两万的活法,六千也有六千的活法。”
妈的,我问东,你说西,滑不溜秋的杂种。蔡岛嘉在心中暗骂,何序那张平静淡然的面孔,在他眼中越发可疑。
“就是,刚好够养一个孩子。”徐朝颜插话道,“养两个就不行了。”
“怎么不行?你生,我给你带!多一张嘴能吃多少?”何阿婆马上说。
“妈,这生孩子早就不是一口饭的事情了——”
“怎么不是!你看何序就被我养得多好?只要种好,怎么养都歪不了!”
话题再一次被转走,就算蔡岛嘉想转回来,也太过刻意了。这让他更加把希望寄托在明天下午和朵朵的“游戏”上。
蔡岛嘉刨完最后一口米饭,刚想把碗放下,何阿婆虎视眈眈的目光一下子射了过来。
他像被黑黝黝的枪口瞄准,手里的碗下意识停在了半空。他用了两秒钟的时间,从何阿婆警告的目光中读懂了指令,用筷子僵硬地把饭碗里剩下的上十几颗米粒赶到一起,汇入口中。
何阿婆的视线在他光溜溜的饭碗里转了一圈,验收完毕后,收回了目光,蔡岛嘉如释重负地推开饭碗,起身说: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没人搭理他。只有夏禧抬起脸,用那张戴着墨镜,如今看来尤为心机深重的傻脸朝他笑了笑,装作善良体贴的样子说道:
“对了小蔡,你回去的时候如果听到孩子在哭,麻烦给我打个电话,我马上上来。”
装模作样。他们都知道,所谓的孩子只是一团空气,一个只存在于叙述里的东西。
蔡岛嘉假笑道:“行,你放心。”
他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乱七八糟的对话:
“老公,等我生日,我想吃糖醋排骨,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不过生日。”
“你不过我过啊,要不你的我也帮你一起过了吧。你生日的时候我要吃大盘鸡。”
“大胖鸡是什么?”何阿婆说,“我只知道憨包鸡。”
一群蠢货。他快步走上楼。
夜里,蔡岛嘉盘腿坐在地上,趴在床前,用纸笔一条条写下手中仅有的线索。空调在头顶呜呜地吹着,五级能效的贴纸和后备箱里被强盗抢去一半的美金,都在催促他尽快行动。
还有潜伏在暗中盯梢他,不知何时就会咬上一口的戚迪。
毫无作为的每一秒,都在增大着风险。他的风险不是无功而返,而是锒铛入狱。
蔡岛嘉整理了目前的情报,依然认为最大嫌疑人是沉默寡言的何序。他撕下那一页纸,反复撕成雪花状的碎屑后扔入垃圾桶中。
门扉忽然被敲响了。
他匆忙把垃圾桶推入墙角,起身开门。
蔡岛嘉本以为是夏禧来找他,没想到开门后,门外空空如也。昏暗的客厅里,唯有窗外映进的树影在缓缓移动。
难道是听错了?
他正想关门,头顶上方咔嚓一声,像是谁踩到了枯萎的树枝。
他的手停留在门把上,冰冷的金属质感在这一刻格外清晰。他抬头往上看去,瞪大的眼珠一动不动,神秘声响却许久没有出现,仿佛和刚刚的敲门声一起,都是他炎炎夏日中产生的幻觉。
“咔嚓。”
又一声。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是幻觉。
不是吊顶里老鼠跑动的声音,是楼上人的脚底,踩到什么声响的动静。
可楼上是哪里?楼上只有何阿公的君子兰和大丽花。
关门吧。关门吧。他在内心疯狂呐喊。
身体却违背内心,作出了相反的举动:手把门轻轻带上,他打开了客厅的灯,扶着粗糙的木楼梯,缓缓朝上走去。
楼梯在他脚下吱呀作响,声音回荡在寂静的楼道。
蔡岛嘉打开通往天台的木门,一股比楼下更凉的风贴脸而来。天台四周半人高的水泥墙把夜色围成一口方井,墙沿上散着一排君子兰和大丽花,叶面在暗里发哑光,每一盆都被铁丝紧紧勒住脖子。
天台中央空着,几根晾衣绳在浑浊的夜幕中拉得笔直。没有人。他希望看见一只老鼠,但也没有。
他停在门口不动,耳朵里只剩下阴风吹过花叶留下的簌簌细语。
也许就是老鼠。
他在心中苍白无力地安慰自己,将更多的想象按压在头脑深处,强装镇定地关上木门,返回了房间。
房间很静,窗外也很静。再也没有什么奇怪声响从头顶传来,但蔡岛嘉无法像之前那样冷静。他仰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浮躁地不断开关着银行发来的余额短信。
自从他用编织袋里一半的美金换得夏禧的“同盟”后,深夜的婴孩啼哭停止了,但他并没有因此睡得更安稳。黑暗越来越深,他什么都没看见,被窥视的感觉却从未停止。
也许来自自建楼的人们,也许不是。
毕竟,这栋楼建立在一片染过鲜血的淤泥之上。
第二天,一夜辗转反侧的蔡岛嘉好不容易等到和朵朵约定的时间。他把车停在八里村二巷,按下车窗,让窗外的暑热吹散昨夜带来的凉气。
他平时不抽烟,但此刻忽然想来一根。在他望着不远处的小卖店犹豫时,背着粉色书包的朵朵脚步轻盈地出现在巷口。她穿着白色印花T恤,一条浅蓝色牛仔短裤,齐肩的黑发上别着那枚洗得泛白的粉色毛线发夹,看见蔡岛嘉的车,隔老远就挥舞着手,快活地跑了过来。
“我把小咪也带来了!”朵朵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包,给他看那只肥肥胖胖的花枝鼠。
对蔡岛嘉而言,更吸引他目光的,不是那只蠢笨的老鼠,而是旁边那把熟悉的粉色美工刀。一股“教导”的成就感涌上心头,稍微冲淡了他心中残留的不安。
“我去买瓶水,你想喝什么?”他打开车门,问。
“可乐!冰可乐!”朵朵高兴地说。
“行,在车里坐着等我。”
蔡岛嘉走到小卖店,从凝着冷霜的冰柜里拿出一瓶雪碧,又拿了一瓶可乐,在柜台前迟疑了片刻,随手拿了一包二十三元的玉溪,单独揣进裤兜里,提着装有饮料的水回到了车上。
朵朵正在副驾上好奇地摆弄一只老鼠挂件。他认出那是他原本挂在后视镜上,后来被他扯下来的那一只。
蔡岛嘉的脸色有一瞬变化,他抢过老鼠挂件,看也不看地扔进了手套箱里。
“小蔡哥哥,你也喜欢老鼠吗?”朵朵像是没看出他的脸色难看一样,歪头询问。
“还行吧。”他敷衍道,“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出发了。”
朵朵系安全带的样子很不熟练,手忙脚乱了一阵才终于系好,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副驾,难掩脸上的兴奋神情:
“我们去哪儿呢?”
“到了就知道了。”蔡岛嘉说。
引擎启动,黄色出租车在几个拐弯后驶出狭窄的八里村,汇入拥挤的城市车道,成为大海中的一滴普通海水。
二十分钟后,黄色出租车停在一家电子游戏厅外。蔡岛嘉带着东张西望的朵朵进入冷气充足的大厅。这里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但有成年人带的则不被限制。他换了二十块钱的游戏币,抓了一把给朵朵:“你想玩什么?”
朵朵左右张望一会,手指一指:“哇,那是什么?我想玩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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