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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小说:

章鱼之家

作者:

匹萨娘子

分类:

现代言情

咔嚓一声,生锈的铁门轻轻扣上了门闩。

那是2002年11月3日,她第一次离家出走。

“哎呀,你袖子没给小宝穿对。”

“这新衣服是不是硬了点?你买的啥呀,会不会磨破小宝的皮肤?”

“不会不会,那大婶说了,她自家孩子都穿这个。”

“咿呀!哇!”

“哦,哦,小宝不闹,小宝不闹,爸爸坏——打爸爸——爸爸弄疼了小宝——”

“哈哈哈……”

她最后一次看向传来说笑声的窗户,没有悲伤,没有犹豫,只有淡淡的失落。六岁的苗盼弟握紧了磨毛破边的书包带子,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那个不属于她的家。

出门就是土路,凹凸不平的泥面上留着昨夜死掉的雨,映着铅灰色的天光。两边田野里的稻子早就割完,秸秆扎成垛,稻茬齐齐露在泥里。几只狗在远处的平房里低低地叫,她不回头,沿着田埂一直走。

她没有去想,如果她的妈妈还在,是不是也会像那个妈妈一样,把她抱在怀里,笑着给她穿上新衣服。

“求求你了,带我走吧,妈妈!苗苗会乖的,苗苗会听你的话,苗苗不会拖你的后腿——带我走吧,妈妈!”

妈妈离开的时候,她追在身后,一直跑,一直哭。可是妈妈的腿好长,妈妈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她跌倒在土里,膝盖一阵刺痛,前方的妈妈停了一下,抹了下脸,接着继续往前。

那就是她和妈妈的最后一面。

她哭到再也哭不出来,哭到月亮高高挂起,妈妈也没有回来。她抹着眼泪回到家中,爸爸叼着旱烟坐在门槛上,冷眼看着她:

“你妈不要你了!从今以后,你跟老子过。你要是不乐意,趁早滚得远远的!”

是啊,妈妈不要她了。就算妈妈还在,也不会把她抱在膝上,为她穿上温暖的新衣。

过早知道答案,让幻想,都变成一件残酷的事。

不过一年后,爸爸就娶了新的妈妈,他们有了新的小孩,是个胖乎乎的小弟弟。她听过许多恶毒的后妈故事,但新妈妈没有打她,也没有不给她饭吃,新妈妈只是……看不见她。

爸爸也看不见她。

她说话的时候,他们好像都听不到她的声音。真奇怪啊。是苗苗的声音太小了吗?她鼓起勇气大声说话,得到了爸爸的怒吼和巴掌。新妈妈捂起小弟弟的耳朵,皱着眉头,好似刚刚响起的,只是打谷机的烦人噪音。

她就像一块突兀的拼图碎片,被人遗落在这张已经完成的成品图上。无论怎么努力,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如果我能消失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被生下来就好了。

爸爸,妈妈,新妈妈,一定都会比现在更幸福吧。

这样的念头时常盘旋在她小小的脑袋里,像冬去春来的燕子,走了又去,去了又回来。接着,在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她下定了离开的决心。那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夕阳尤其赤红,让地平线上的山峦像在浴火重生。

三天后,她就背上破旧的书包,关上那道铁门,走在了仿佛无尽的田埂上。

她的书包里有昨晚吃剩的干馒头,几件妈妈还在时给自己买的换洗衣服,一把迷宫里有小银珠的卡通尺子,衣服下大片大片的淤青。这就是她拥有的全部。

天的那边是什么呢?她不知道,也不害怕。

她没有目的地,只是沿着道路前进。熟悉的村庄渐渐被甩在身后,新的村庄又出现在道路上。有带着笑容说要“收留”她的老单身汉,有说要“帮她找家”的老女人,她视人类如洪水猛兽,只要对方稍微走近,就转身飞奔逃走。

白天,她沿着土路前进,夜里,就蜷缩在秸秆堆和谁家的牲畜棚子,与那些温暖的牛羊挤在一起。

它们温柔地接纳了无家可归的她,允许她和它们的幼崽睡在一起,还用柔软温热的舌头,舔掉她脚底血泡破裂后渗出的血。馒头吃完了,她就偷地里的东西,庄稼都收完了,但还有翻出来的零星几个红薯被遗忘在土地上。

有的时候她会做梦,屋内下起雨,水位涨到胸口,爸爸暴怒的脚步在水面上走来走去,大声怒喝着她的名字,金属的皮带扣拖在水面上,绽开一圈圈涟漪;她胆战心惊地潜入水底,无法呼吸,氧气渐渐耗尽,耳边只剩下“咚、咚”的心跳。醒来之后,她就抱紧身边毛茸茸的小牛小羊,把打湿了的面孔埋到它们柔软蓬松的毛发里。

她走啊走,土路渐渐变成了公路。

她的呼吸开始变成白色的雾气,十个指头比以往更早地长出冻疮。那件单薄的针织衫越来越脏,在急降的气温下显得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有检查每一颗塑料纽扣是否扣好,已经掖到最紧的领口,能不能再紧一点。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想过回家。

她早就没有家了。

就是那个时候,她们相遇了。

那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温柔的月光从天空中流淌下来,照亮了城市边缘的一片荒地。她躲在一条水泥管里避风,不远处是几个塞满生活垃圾的垃圾箱,这里偏僻,肮脏,就连流浪汉都不会驻足,却是她找了许久才找到的避风港。

她蜷缩在管道内,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书包就立在她的脚边。她抱紧麻木的双臂,牙齿在寒冷中咯吱作响。

“没事的,苗苗。等太阳出来就好了。”她轻声自言自语,就好像她的灵魂正在安慰分离的身体,“等天亮就好了。”

可是啊,那一晚太漫长了。比以往都要漫长。她的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寒冷的感觉不知不觉消失了,或许是天就快亮了吧,她甚至热了起来,想要脱掉身上仅有的保暖衣物。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水泥管外响了起来,接着是一张脏兮兮的脸,出现在圆形的世界中。

她爬了进来,堵住最大的风口,脱下身上带着馊味的军绿色大衣,把失温的她包裹了起来,紧紧抱在怀中。

她无法动弹,手脚都在寒冷中僵直,就算张开失去知觉的嘴唇,也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水泥管外的冬风还在“呜呜”地呼啸,但却没有那么可怕了。不知不觉,她在女人的怀抱中睡着了。

这一晚,她没有做梦。

天亮以后,女人捡了一根树枝,在她面前一笔一划地写道:“田、小、梅。”

她已经上小学了,这三个字她都认识。但她咬着嘴唇没说话,女人就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给她念:

“田、小、梅——”

指了指自己,再念:

“田——小——梅——”

她犹豫地张开嘴,跟着念了一遍,女人就开心地笑了。

“朵朵。”女人在地上又写了两个字,然后指了指她,“你是,朵朵。花朵的朵。我是,田小梅——妈妈。”

从那天起,她有了真正的妈妈。

不是血缘束缚之下的身份,也不是他人选择带来的后果,是她和她共同选择的羁绊。是夜里真实存在的温暖怀抱,是牵着她从不松开的手。

她们一起在白天捡废品,妈妈拖着一个灰色的蛇皮袋走在前方,袋子里装的是她们一天的温饱,她跟在身后,目光随时扫视着街边的纸壳和塑料瓶,每当看到妈妈没有看到的“漏网之鱼”,她就会像小豹子一样飞快地蹿过去,在其他流浪汉看见之前,先一步把“宝藏”带回来献给妈妈。

“哇!”妈妈一边惊呼,一边把她献上的宝藏小心放进蛇皮袋中。

妈妈用公园水池下的淤泥把她的脸也抹得脏脏的。

一开始,她并不理解这么做的原因。直到她亲眼见到三个男流浪汉把妈妈拖到树林里。

“放开妈妈!放开我的妈妈!”

她惊慌失措地冲了上去,对着三个远高于她的成年男人拳打脚踢,但他们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妈妈尖叫着,挣扎着,但很快就被脸朝下按倒在地上,反剪了手臂,不让她起身。

她冲上去死死咬住一人的胳膊。

“操!死丫头,放手!”

她的头被拳头重重击打,但她没有松口,直到对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到她头上,让她失去了知觉。最后听到的,是妈妈撕心裂肺的怒吼和尖叫。她醒来时,已经被妈妈抱在怀里,妈妈衣衫不整,鲜血染红了脸上已经结块的污泥。但她在笑,笑着说:

“朵朵醒了……朵朵醒了……妈妈的朵朵醒了……”

妈妈擦干了她后脑勺的血迹,用嚼碎了不知道什么的草,敷在她的伤口上。然后她们把仅有的一点行李收进蛇皮袋中,又一次开始了旅行。但那天以后,她捡了一把已经生锈的粉色美工刀藏在书包里,她磨掉了上面的锈迹,直到刀锋变得闪闪发光。

是的,她们在旅行。她从不觉得这是流浪。

她曾经狭小而苍白的世界,因为妈妈而变得丰富多彩,无边无际。妈妈是无所不能的英雄,知道哪个垃圾桶里有面包店刚扔掉的面包,知道哪个自助取款机的小房间没有上锁,妈妈还有一双巧手,能够把破得不能穿的毛衣拆成毛线,用两根细细的树枝,重新织成发夹、娃娃送给她。

妈妈总是听见她的声音。妈妈总是能看见她的模样。

尽管天还是很冷,肚子也常常饿着,但妈妈在军大衣下紧紧抱着她的时候,她像拥有了世界一样。

她最喜欢妈妈了。

全世界,她最最最喜欢妈妈了。

哪怕世界毁灭,她也想和妈妈在一起。

可是这样的生活仅仅持续了将近一年。2003年11月18日,在群众举报下,她们被当做人拐子和走失儿童,被一行身穿制服的警察送进了派出所。妈妈不是人贩子,但也不是她法律上的妈妈。

她们被强行分开了。

她被送回了乡下原本的家,爸爸用拳头狠狠揍了她一顿,当她倒在墙角时,他又对着她的肚子狠踹了两脚。

“呸!”他把浓痰吐在她脸边,“苗盼弟,你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

她没有哭,没有叫喊。她只想回到妈妈身边。

她不是苗盼弟,她是朵朵。花朵的朵,妈妈最珍爱的宝贝。

能下床后,她逃跑了一次。还没出院子就被逮到,又挨了一顿好揍。后来陆续又逃了几次,每次都打得比上一次更重,最后一次,皮带险些抽断了她的腿和腰,就连床板上铺着的干草都是她的血迹。那一个周,她连喝水嘴里都是血腥味。

她暂时放弃了逃跑,转而寄希望于考上城里的初中,然后再和妈妈团聚。

还有四年,妈妈一定会等她的。

抱着这样的希望,她埋头苦读,在2007年的6月,她考出了全乡第一的好成绩。原本只打算让她在镇上随便读个初中,读完就回来帮忙的爸爸,也在江都市第三中学的校长和老师的劝说,以及“全额奖学金”的许诺下,答应送她去城里读书。

由于路途遥远,家里给她办理了住校。每到周末,她就以各种理由溜出学校铁门,打听妈妈的消息。

她已经长大了,妈妈还能认出她来吗?

她在期待和忐忑中寻找着妈妈的身影。

那些妈妈曾经待过的地方,她用不吃早餐省下的钱,坐着公交车一个一个找过去,始终一无所获。直到一个月后,她来到她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那片荒地已经被开发成了豪华的住宅小区,曾经为她们遮风挡雨的水泥管早已消失不见,曾经爬满老鼠的垃圾桶也不见踪影。巨大的冰冷的公寓一栋栋地耸立着,割裂了蔚蓝的天空。

“小朋友,你找谁啊?”见她站着许久不走,身穿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和颜悦色地问道。

她该怎么说呢?说田小梅,他会知道吗?

最后,她只是不抱希望地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穿军大衣的女人。

“啊,有啊。去年这工地上有个穿军大衣的疯女人,赶都赶不走呢。怎么,你认识啊?”保安兴趣盎然地打量着她。

“那是我的妈妈!叔叔,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她如同抓到了海面上最后的浮木,急切地问道。

“你的妈妈?”保安诧异地看了看她身上廉价但整洁的衣物,摇了摇头,“早就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呆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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