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与钢琴》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温郁香在台阶上转身。
她举着伞，雨幕背景里低声道：“……无论如何，也没必要扔掉别人从小到大所有获奖时刻的照片纪念册吧？这也太……缺德了。”
“只是扔相册，就表现出这个样子，让你斩断联系，你又做得到吗？”
宁檬后退一步，垂着双臂，失神地盯着溅满雨花的地面：“所以我说，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真的，今天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就觉得真该死个透彻。是，我该去死个透彻……”
哽咽的声音被雨水泡软。
人转身要走。
温郁香赶快拦上去：“这……雨太大了，现在怎么烧？这样吧你别急，我马上把它扔进垃圾箱，好不好？”
两人一齐看向淋雨的垃圾箱。
垃圾箱已经满了，上面还塞着几个废纸盒，再没有别的容纳空间。
温郁香想，所有照片都有塑封，应该不至于受损吧，之后她一定会回来捡起，好好擦干净，她会擦得一尘不染地归还原主，抱歉了。
她想着，因某种心虚下意识抬头。
对面一户后门口，一个金发女佣在清理被落叶堵塞的排水口，听不懂对话，偶尔瞥来一眼，面露茫然。
与梦里的火不一样，这相册在现实遇到的是杉城的雨。
唰啦，沉闷一声响。
垃圾箱旁的地上，成股流淌的水淹没黑白封皮相册，接着，铁门吱呀，争执的人影终于走入门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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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温郁香去门外捡相册的时候，东西已经不见了。
黑白封面的相册，被人拿在手上，甩了甩水渍，隔天带到送归主人的路上。
宁檬坐在副驾驶座，漫不经心拍拍皮面。开车的男友无奈道：“你确定利欧也被邀请演出了？”
“他是钢琴独奏，但这场演出比较严肃，他上午也会去音乐厅简单排练。把我送到了，你就回去接温郁香吧。”
“你闹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温郁香只是个不见天日的普通人，我实在不懂你的嫉妒心理是怎么生出来的。还是说，你真的在乎这个‘朋友’？以为搞点小把戏，就能永远阻止她走入别的圈子？”
“看，正是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性格普通又无聊的女孩，竟有利欧那种人对她产生好感，真稀奇。你不觉得想不通吗？”
“好感？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这不重要。”宁檬冷笑着抚摸手腕伤疤，嘴角笑意渐渐冷却，“总之，一旦他看到她暴露在阳光下的可怕样子，他就再也不会对这个女孩有美好的想象。从今以后，再多一眼都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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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厅内，维瓦尔第的《四季》响彻在金色空间，回荡起欢愉美好的琴音。而庄重内敛的钢琴刚结束，穿着白衬衫的人离开琴凳，跟人一边谈话一边走出大厅。
弦乐温暖的余音中，面前赫然挡出一道人影。
利欧站定，眉梢微动。
眼熟的女孩抱臂等在那里，似笑非笑：“啊真巧，利欧，我今天也要去慈善音乐会，正好，有个东西顺便给你。”
在宁檬眼中，对方朝她友善地笑了一下。
他转而对身旁的同行者客气道别，等人走后，脸上神情顿时收敛。
利欧无声瞧着眼前的人。
“或许，我不该多管闲事的，但……”宁檬缓缓递出相册，“从郁香家门外的垃圾桶发现它的时候，我还是太吃惊了。”
“我也很吃惊。”
对方淡淡扫一眼她手中的纸袋：“你为什么会去翻别人家的垃圾桶？”
“……”
“不是，我——”宁檬抬高音量，又压抑住。尽管对方静静站在那里就有一种无形迫人的气场，她也昂首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她从牙缝里挤出话：“温郁香这个人，表里不一，讲谎话面不改色，我看你们最近走得近，以过来人经验顺口提醒你而已。至于怎样判断，那是你的事了。”
“我在国外长大，中文水平一般，不理解表里不一的准确意思。抱歉，应该就是指你本人表现出来的这种？”
优雅语气显得多么真诚，却能把人噎得哑然。
宁檬瞪着眼，望他片刻，然后动作粗鲁地翻开了相册。
被雨泡透了的真皮封面，因未及时吹干，变形后收缩、开裂、失去弹性，光泽从表皮纹路中褪去，皱皱巴巴如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相册内页，密集的备注文字本有塑封膜覆盖，不知为何，上面莫名出现了一些像是人为磨损的痕迹，雨水浸入里面，将漂亮的中文字体染成大团污迹。
所有的光辉年华也一并染成墨团。
宁檬微笑道：“还给你，利欧，不用谢我了。关于谁扔的，你可以问问你家女佣，我想她一定看见现场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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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一位举世闻名的大提琴家归国于故乡下葬，墓地就选在杉城城郊，挨着教堂，半个世纪长眠于此。
灰色的哥特式尖顶高耸威严，插入濛濛雨雾，常年被发黑的天空压着，更显得有如中世纪恐怖传说中的建筑。
但现在是晴天，一个难得的夏日好天气，上午，罕见的花树扑下点点落英，穿着正装的人们坐在平整草地上的座席间，统一面朝露天演奏台，聆听大提琴家生前最擅长的巴洛克音乐。大提琴家曾资助过的特殊学校，也将在今日借这场慈善音乐会获得新的资金。
维瓦尔第《四季》正进行到夏的乐章，青年小提琴家的演奏华丽绝伦，叫人难以想象，今日是否还能有比他更难忘的小提琴音。
众人沉浸其中，而不远处的角落，温郁香在后台坐立不安。
就这样突然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公众演奏？她望着窗外阳光充沛的世界，总觉得还太遥远。
宁檬要她穿像样的礼裙，并反复强调别又穿奇怪的长袖连衣裙，要么选吊带款式，要么选深V、露背，要么鱼尾短裙……
温郁香问，这不是祭日吗。
对方答，这同时也是为特殊学校筹集善款的慈善音乐会，可以穿别的颜色，只要不是色调太亮的浅色就行。
温郁香实在没有那么多选择，最终穿了一件黑色吊带燕尾裙，下摆只镶嵌着一丝丝树莓红，还算得体。
她临到上台才知道，今天利欧也在。
不久前的记忆提醒了她，她的确在自家二楼的窗口听到过，有人邀请他来这场音乐会。
这会，钢琴声流动在死寂的墓园内，明显是《哥德堡变奏曲》。由于上次比赛的惊人表现，这次他又被邀请演奏巴赫那变奏曲，是更难的变奏。
巴洛克音乐虽藻饰，却不做作，它强调一种适中的程度，叫人联想到东方的「中庸」，既不像古典的严谨规整，也不像浪漫主义那样自由放纵。利欧的演绎与古尔德版本区别极大，似乎更加还原巴赫时代。台下有大提琴家生前的忠实听众哭了起来，八十岁老人抹泪凝望演奏者，更让气氛变得沉重。
温郁香听完，远远望向那演奏台，冒出一个不搭边的念头，身体真好。
这样的乐曲，演奏者弹完起身，还能面色平静气场淡然，实在需要一定身体素质支撑。其中最难的变奏，她无法想象，换一个孱弱瘦削的男孩子还能否支撑得起那样庞大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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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寂静的过道间，香烟燃起飘渺烟雾，有脚步走动，尘埃飞扬起来。
光影变幻间，一个男声夹烟疑惑道：“你直接把相册给他了？我要是温郁香，知道你这么干，朋友怕是当不成了。”
“本来就不是朋友。”宁檬抖抖烟灰，瞧着自己手指受伤的地方，眯起眼睛，“我说了，不跟怪物当朋友。”
她正要接着讲什么，忽地，后台房间的门板被人推到墙上。
砰。
闷沉而缓慢的一声响动。
两人同时回头。
冷色灯光下，肤如白纸的黑裙少女垂手站在那里，盯着这个方向，显然已听清对话始末。
两年友人关系，在此遇上休止符，不知是停顿还是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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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晚都会发生的。
私下那样的对话太多了，总有一次会被撞上，只是谁也没料到发生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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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推移，上午气温越来越高。杉城少见的艳阳天气下，昨夜露水都蒸发得一干二净了。
人们坐在半是树影半是阳光的场地内，迎接这备受关注的莫扎特《A大调第五小提琴协奏曲》。听闻演奏者是个无名无姓的少女，席间有古典乐界的优秀指挥家、古典唱片公司高管与知名小提琴家的经纪人，不动声色地放松了坐姿。
演奏台上，一群黑色服饰间，人们轻易辨认出了肤色最白的那一位。
即便顶棚避免了阳光直射，众人还是可以感觉到，在充满刺眼阳光的世界里，那女孩的肌肤如玉一样反光。
她有着游魂般轻柔无力的脚步，叫人难以想象要如何引领充满活力的莫扎特第五小协。
五分钟前，温郁香将披在身上的长款外套脱下，在后台对宁檬说：“你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等会，你记住，一定要提醒工作人员把两边幕布放下。到我演奏的时候，一定要全程放下。”
演奏台两侧悬挂着高大的黑色幕布，除致辞人上去讲话时垂着，乐曲进行期间都是敞开的，以便角落听众也能无障碍地看清每一个位置的乐手。温郁香之所以强调，是因为幕布如不放下，斜阳就会将炽热光线照上演奏台，小提琴手所站的左边位置，毫无疑问，必被太阳侵蚀。
上台前，温郁香独自走在另一侧不被太阳照耀的狭窄过道。
这里凉风阵阵，空气幽幽。
在墙下，她毫无准备地，迎面与一个人在狭窄的路上相逢了。
缠满绿藤的灰色砖墙下，两人无声对立，她要花费一点时间与勇气才能抬眸，迎向对面异样的目光。
棕色的眼，不带情绪地瞧着她。
他穿着优雅笔挺的西服，比深绿色杉树还清幽冷寂。
不出所料，她确实看到，对方露出了陌生冷淡的眼神。
该怎么让，谁让谁，一时看不出个答案。温郁香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捏着琴盒背带的手指收紧了。
就在昨天黎明时分，这个人还与她一起站在山顶俯观日出，此刻，却露出如此漠然的神色。
温郁香从中理解出一种冷傲，好像在审视她。
可是，她现在怎么有时间跟他解释呢，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最终，她只是抱紧琴盒，侧着身匆匆擦肩而过了。
早就习惯了。
好多年前，在很小的时候，窗外的陌生小男孩们冲她的窗户扔石子，嬉笑着叫喊“小怪物”、“小怪物”，她独自坐在窗帘遮挡的阴影里，安静听着，也是一样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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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到像只剩下最后一个夏天，杉城夏季尤其磨人，带着湿潮，闷闭一切。
温郁香给琴调了音，缓步走上演奏台，逐一经过左边的乐手们，来到靠近中央的位置，站直。
她听到了一点微妙的议论声，可以猜到那都是在谈论些什么。
这场联合慈善机构举办的音乐会，资助的金色小学挑选了具有“代表病症”的一些小孩来，体残、智残，孩子们歪歪扭扭坐在台下，阳光中糊成一片黑压压的暗影。
温郁香闭了闭眼，艰难地将视线投放在光影海洋中的人群上。面对那么多目光，手实在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握紧琴弓。
初次的对外演奏体验，就这样在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来临。
“这是谁？”
“不是说是宁教授的女儿吗？换了小提琴手？”
“听说是临时替人出席与乐团合奏，应该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不过，像今天这么重要的音乐会，怎么能邀请这么年轻的……”
松绿色树林背景中，穿着黑色礼裙的少女有着优雅身段，左手抬起琴身，右手垂持琴弓，加上过白肤色，俨然具有古希腊美神雕塑般的气质。
温郁香调整呼吸，轻抬右手。
她演奏的是梅纽因的一个版本，第三乐章。
这时间不算太长，不会很难熬的，再说，此刻她也迫切需要莫扎特的严谨、纯净、精巧——那种天国一样高雅的东西来驱散心头的烦乱思绪，压抑那些疑惑对一个怪物形成的微妙自卑。古典主义有这样的作用，真好。
她放上琴弓，带着一个人向外展示自己时所要面临的忐忑、犹疑，祈祷音乐能成为阳光下遮掩卑微的阴影。
而当松香在琴弦上散散擦落时，世界的确陪她一起安静了下来。
人们飘渺的谈论声偶尔飘入她耳中：
“咦，跟梅纽因区别明显的风格！好罕见的演绎方式……技巧比刚才那小提琴家还厉害。”
“怎么说呢，这位算是小提琴冰雕大师吧，音色这么冷？像在冰上雕刻琴音，干净利落，可惜没什么音乐性，连情感都是单一乏味的。”
“别开玩笑了，什么冰雕师，先生，祭日这样一个严肃的场合，不合适。”
“……”
期待、惊喜与好奇的目光，穿透夏日灼热的空气，漫漫涌来，飘渺不定，似乎随时会随着水汽一起蒸发。
乐团与温郁香算得上契合，到了主奏小提琴的快速音群，人们突然静得接近于屏息。
而就在这时——
不知怎么，演奏台两侧的巨幅幕布，见鬼似的，在自动化设备的操作下缓缓升了起来。
它升了起来。
仅仅几秒，光影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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